“咳——咳咳咳!”那刺客想要开口,动一动就是一大口血沫喷出,喘息了好半天才抬头道:“凌玉城!你恶贯满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话音未落,不知牵动了哪里伤势,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下。
风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了,湿润的薄雾夹着浓烈的木香气味卷了进来,和着房里渐渐弥漫的血腥气,分外让人觉得奇异。凌玉城盯着地下气息渐渐微弱的刺客,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收敛,偏头对元绍道:“听到没有,我是恶贯满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呢。”
“朕当然知道。”元绍恨恨咬牙,想要上前再加一掌把那个刺客立毙当下,却又不知道凌玉城还要问些什么,只能在一旁把拳头握了又握,灯下看去,绷得紧紧的侧脸犹如铁铸一般。“朕用的就是你这种人!”
两人一问一答,那刺客伏在地上听得一清二楚,抬起头,下死命盯了元绍几眼,倒抽了一口冷气:“是你!居然是你!”忽然厉声叫道:“凌玉城,你也是堂堂男子,居然愿意嫁一个男人!你要是还有点廉耻,就赶快自尽了事,不要活在世上给我们大虞汉子丢脸!”
这话刚刚出口,元绍一颗心就往下一沉,还没来得及喝止,就看见凌玉城脸色微微一白,反倒笑了起来,举起双手,给刺客看手腕上的镣铐,“我倒也想死,只不过,看来还是得劳您的大驾了。”
“你够了没有!”元绍压着嗓子喝了一声,却被凌玉城一眼瞪了回去。那刺客死到临头也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一坐一站的两个人,仰天大笑:“凌玉城,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原来早就和北凉蛮子勾搭上了!可怜云阳侯一脉从龙起家,历代侯爵都是战功赫赫,却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忽而语塞,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半会儿居然接不下去。
凌玉城蓦然轻笑出声。他之前一直神色冷然,几乎了无生意,这时展颜一笑,苍白的脸颊上掠过一丝光彩,刹那间竟然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连那刺客一时也目眩神移,看着他微微前倾了身子,放轻了声音问道:“何老相爷派你来,是要你无论如何置我于死地吧?也难为我这位恩师了,退出朝堂四五年,还巴巴地央了你这位大供奉来。这番话也是他特地教你背熟的是不是?就算杀不死我,也要逼得我羞愧自尽?”
这几句话声音轻柔,如同三月春风吹面不寒,偏偏一句一句都说得有如目见,那刺客怔怔地只知道点头,不知不觉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相爷说,像你这样的人要是到了北国,南朝就是灭顶之灾。趁着你还没到那位陛下身边,要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得取了你性命,就算手段卑鄙些也说不得了。谁知道——”想起自家恩主绕室徘徊、忧心如焚的情形,只觉得心如刀绞,看了袖手旁观的元绍一眼,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迟了,终究还是迟了……”头往旁边一歪,颓然伏地,就此气绝。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到了北国,南朝就是灭顶之灾……”凌玉城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身看了半天,喃喃念着这两句话,猛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隐隐却有泪光。元绍默默看了他半天,拉过椅子坐到一边,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才柔声问道:“你说的那位何老相爷,是嘉佑八年告老还乡的文渊阁大学士何云山吧?”
“是——嘉佑二年会试的主考官,也算是我的座师。”凌玉城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个压根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大虞上下,总算还是有个明白人。”
“可惜这个明白人只知道明哲保身。”元绍毫不客气地刺了一句,“嘉佑八年,就是南朝皇帝和那个权臣柳明夏闹得最厉害的年份,他这个三朝元老只知道趁着这时候告老还乡。到后来提兵进京剿灭权臣的是你,他的名声倒是干干净净,你除了得罪一大群人可还捞到了什么好处?”
“至少——至少如果何老相国还在朝堂上,皇上就算杀了我,也不会——也不会……”
“如果他还在朝,就那个只知道点头说好、谁也不得罪的性子,你以为他会为你说一句半句?最多像今天这样私下派人来杀你罢了,还要美其名曰为你保全声名、为国家大事不择手段——懦夫!”
一声“懦夫”骂出,天统皇帝陛下仿佛终于找到了完美的出气筒,今天在凌玉城那里受的闷气一股脑地发了出来:
“那个赵胜也是个笑话。朕不过是派人到边关去走一圈,充其量多赶了些马匹,他就当十万大军往上报?亏你们皇帝也还真信了,忙不迭的答应和亲!边关但凡有一个明白点的将领在,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吧?”
明白点的将领?凌玉城微微苦笑。北疆大营,除了赵胜一系是太子的人,其他多半是他一手□□出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就算没有被锁拿下狱,也不可能平平安安在老位子上呆着,哪里还能上书分析局势?
“我那些下属,现在怎么样了?”
“多半都在牢里吧。”元绍一边回忆这些天的谍报一边轻声回答,“那个什么侯爵还是伯爵的儿子好一点,有家里护着,也就是锁在家里不放出去。其他几个,似乎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大理寺,有没有动刑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就算都平安无事又怎么样?——除了你,南朝有几个将军是朕的对手?就算有,你落得这个下场,后来的人又能有几个愿意拼命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