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身在大虞,当然奉的是大虞天子的圣命!”
“老子是大凉金吾卫,只奉大凉皇帝的圣命,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大虞啊大虾的!难得来一趟南朝,老子想进城去见识见识,你们一帮瘦得跟小鸡似的家伙拦在路中央,是打算让老子砍哪,还是打算给老子的马擦蹄子?”
“你、你们……北凉和大虞是兄弟之邦,我朝皇帝的圣命,就是你们皇帝——”副将兀自在喋喋不休,早有一个北凉骑兵等得不耐烦,狠狠一夹马腹,那马唏溜溜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一对铁蹄对准副将的面门踹了过来!
可怜那副将也是勋贵子弟出身,先是补了侍卫,只因宿卫宫禁遭了排挤,这才外放到西郊大营作了一个副将,平生连人也没杀过。之前敢于挺身而出,多半还是仗了几分书生意气,此刻两个斗大的蹄子直奔了自己脸上过来,早就吓得呆了,幸好背后的心腹亲兵反应得快,拼死扑上去抱住他就地一滚,这才免了脸上永久留下两个马蹄形的凹槽。一群北凉骑兵哈哈大笑,纷纷挥鞭纵马,从抱成一团的主仆二人身旁潮水一般涌过。
“军纪太差了。”元绍凭栏下望,忍不住暗暗皱眉。楼下北凉骑兵还在嘻嘻哈哈,楼上凭栏下望的大虞酒客屏声敛气,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猛然间远处马蹄如雷,一支队伍斜刺里切了过来,还没卷到面前,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叱喝:“举弩——”
刷的一声,高速冲刺中的队伍应声勒马立定,骑士整齐划一地举起□□,冷森森的箭头排成一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直线,没有任何颤抖地对准肆意嬉笑的北凉骑兵。马上人一色的黑衣黑甲,面目冷峻,发号施令的那个骑兵头顶一面漆黑大旗猎猎飞舞,偶尔翻卷出来的白色笔划刚劲有力,更像是死神偶尔一现的獠牙。
“是黑衣军!黑衣——”有小孩子拍着手掌欢叫起来,立刻被惊慌的母亲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
一声“黑衣军”喊出,原本还觉得扬眉吐气,只差放开声音欢呼的酒客们人人噤声,窗户边上挤挤挨挨的人头瞬间缩回去一大半。那小儿挣扎着想要探出身去,却被抱住他的少妇捂得更紧,年轻的母亲脸色惨白,手臂止不住地微微哆嗦,却也没人有心思嘲笑她们一句。
那可是黑衣军!是云阳侯凌玉城的卫队!
当年奸相柳明夏独揽大权,甚至打算谋朝篡位,满朝忠臣被他杀的杀、贬的贬,连带边关守将也被收买了一大半。其时合朝共知凌玉城是柳党得力干将,柳明夏将他连连提拔之余,更令他带五千黑衣军回京朝觐,明摆着是要用这支百战雄兵参与谋反,却不料紫禁城四门大开的那一刻,黑衣军回头反噬,箭雨如瀑,把柳明夏连带三百护卫射杀在丹凤门下。
叛乱方平,宫中一纸手令,命黑衣军连夜捉拿叛贼党羽。是夜九城大索,虞阳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心惊胆战地听着暴烈如雷的铁蹄声中连绵不断的惊呼、哀号、惨叫和乞求,熊熊大火吞没了一家又一家高官贵族的府邸,就连虞阳长街上覆盖的积雪,也被横流鲜血染成了惊心动魄的黑红。
那一夜,天街踏尽公卿骨。
尽管时隔四年,黑衣军三个字,仍然是虞阳市井中等同于禁忌的存在。
楼上鸦雀无声,楼下两队骑兵相距百步勒马而立,也是连战马嘶鸣都听不到一声。北凉金吾卫的带队军官眯起眼睛打量着一排森寒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笑一声:“云阳侯的卫队,什么时候干起虞阳城卫军的活了?我们不过是要进城逛逛,你们看好北疆大营就得了,在这里狗拿耗子的拦什么拦?”
“黑衣军自然和虞阳城卫军毫不相干,”黑衣军的小队长催马上前一步,一手稳稳端着□□,另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语气骄傲而凛冽,“但是,我们是大虞的军人!”
“只要我们一天是大虞的军人,就不许你们随便踏进京城!”
金吾卫里多是北凉各族的贵胄子弟,那位军官自己就是一个小族族长的次子,因为生性勇武,被族里送来做了个侍卫。他之前也在战场上和大虞的北疆大营交过手,多少有点儿见识,情知就是那一轮□□,自己手下少说也得倒下二三十号人,更不要说对方腰间的角弓和长刀也都不是吃素的——这一刻,他语气虽然还是嚣张蛮横,却多少透出了几分心虚。
“我们是代表大凉皇帝出使的使节,你们真敢动手,不怕你们皇帝问罪?”
这一句话只听得元绍暗地里大皱眉头,要不是现在表露身份更要丢脸到家,简直就想立刻把那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毙掉了事。果然下方黑衣军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朗声长笑:
“怎么,侍奉北凉皇帝的勇士,已经胆小到要拉着别国皇帝的大旗给自己做虎皮了?”
不等对方搜肠刮肚想出几句话回骂,他左手“飒”地抽出腰刀,高高举起:“我数到三,再不退兵,立刻发箭!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