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我死之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
“臣只想让他们身后有所归依,就算没有家人,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仅仅是一个继承血脉的亲生儿女,却已经是凌玉城一生一世都不会、也不被允许拥有的幸福。
向凌玉城提出让他收小十一为弟子的时候,他以为,凌玉城至少会觉得欣慰——然而,拒绝来得如此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朕以为你喜欢这孩子。”以为他会想要一个,至少可以名正言顺抚养教导的孩子……“小十一生病的时候,你看着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完全无动于衷。”
一瞬间凌玉城几乎有点想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托给外人,在元绍看来就是这么轻易的事?然而这个想法仅仅在心底一掠而过,他脸色一肃,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去:
“陛下要臣教导小皇子,太子又会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他已经是太子了……”元绍目光陡然锐利了一下,“再说,要是这一点事他就胡思乱想,他就不配做朕的太子!怎么,你顾忌的就是这个?——那你照看他饮食起居和收他为弟子有什么区别?”
“国本大事非人臣当问,臣和陛下之前的约定,也并不包括参与这等事情。”听他如此斩钉截铁的几句回答,凌玉城心里一冷,开口时几乎是正颜厉色。他的玄甲卫并不是用来卷进储位之争里,或是拿来磨砺太子的!“要说照顾皇子饮食起居,先前陛下为小皇子起居忧心,臣为陛下分忧,如此而已。至于顾忌,臣奉旨行事,又何必有所顾忌?”
要是刚来北凉的时候或许还不敢说这个话,然而大半年下来,封地已经初步巩固,有玄甲卫在手,他纵然不惹事也绝不怕事——真闹大了,他自然会为部下们安排退路,不至于波及这些无怨无悔相从的亲卫。
元绍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凌玉城的想法确有道理,并且应对恭谨从容,言语间也给他留了余地,也挑不出毛病来。况且因为别人不肯当自己孩子的老师而加罪,更非延师之道。想来想去,只好半开玩笑地叹一口气:“你不会是看不上朕的儿子吧?”
“小皇子年幼,资质尚不能辨,又哪里来看得上看不上?”凌玉城淡淡摇头,“要是他日后天资果然出众,就算陛下不提,臣求也要求着陛下让臣收这个徒弟。到时候陛下可别说舍不得,或者早就把他交给别人了之类的。”
“你啊——”元绍起初有些不快,听到最后一句,反而笑了出来,“所以你就先照顾着他占着位子?……算了,既然你没有顾忌,就多多看顾小十一吧。”
“臣遵旨——”
当日,元绍下旨,将十一皇子的住处从嘉宁殿迁至嘉明殿。
嘉明殿虽然地处后廷,然而与僻处宫中西北角的嘉宁殿不同,这座宫院与前朝仅仅是一墙之隔。从嘉明门出去,踏过前朝后宫的那条分界线,往前稍走几步就是位于昭信殿右侧,元绍赐给凌玉城用来理政的偏殿谨身堂。
是以,当大病初愈的十一皇子被女官牵着手送出嘉明门,交给元绍特地派来的太监总管带进谨身堂的时候,凌玉城的所有部下都尽可能地板着脸,以免自己的脸色惊讶得太不像样子。
凌玉城神色却是如常,等总管引小皇子到他面前,挥手止住两人行礼,对边上侍立的贺留道:“你挑一伍人跟着小皇子,每天卯初到嘉明门去接,酉末送还。所有饮食器具一律事先验过,检验、送餐须两人同行,不许分开。谨身堂内除了机要重地,都可以让小皇子随意玩耍,任何时候不许少于两个人看着,不要让他坠落跌伤就行——明白了?”
“属下遵命!”贺留大声答应,转身跑去安排。总管躬身告退,凌玉城低头看看,小家伙一身锦衣,头戴金冠,胸前还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收拾得粉雕玉琢,大约着实养了几天,一张小脸有红有白。或许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离开乳母嬷嬷们的照护,独自一个人站在许多陌生人面前,神色颇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也没有露出什么怯生生的样子——到底是从小没了娘的孩子,几番辗转,居然还要他这个外人来操心。
这样一想心里倒是柔软了一下,招手叫他过来。小皇子应声上前,在凌玉城面前三步外止步,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朗儿见过殿下——”
凌玉城几不可见地一挑眉,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
“女官说,殿下是先前从水里把朗儿救起来的人。”三四岁的小男孩声音软软嫩嫩的,仰脸看着凌玉城,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清澈见底,“女官还说,见到殿下,要谢过救命之恩——”后退一步,再次躬身长揖下去。
“以后叫我大人就好。”凌玉城轻轻点头,神色也柔和了几分,把小家伙招过来靠在自己身边,指点分派给他的那一伍亲卫:“他们会一直跟着你,想要什么东西、想吃什么就找他们。这座院子里你可以随便跑,除了我见人办事的屋子,其余任何一间你想进就进,想玩什么都可以——去吧。”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丝不苟地施礼告退,凌玉城颇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门口收回目光,开始一如往常的处理公文。
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面前跑来跑去,是什么感觉?
凌玉城从来不知道。
童年入宫伴读,身边大大小小一群男孩,大的不过十几岁,小的才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