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生来就带有一层灰暗的人,在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白昼之后,心理或多或少都会产生某种巧妙的变化。
所谓内相外相,归根结底,无外乎躯壳皮囊与精神魂魄的区别。
白童子之白,白在外相,但这并不意味他的内相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他面容的白净,与黑童子皮肤的黝黑,处在一起,本就像是光暗交替。
从厌恶到烦躁,从烦躁到焦虑,从焦虑到习以为常。
再怎么巨大的反差,不同的时间段,意义总归都是不同的。
故而如若现在突然出现一位世外高人,将两人原先修炼功法时出现的纰漏错误一一指正,帮助他们走上正轨,回归最开始的自己,他们能否坦然接受,都是一个未知的谜题。
尽管在那之前,白童子总说想变得黑些,黑童子总说想变得白些。
习惯白净,其实与习惯白昼无异,因为比起尘世间的种种污浊,白昼之时,抬头可见的天空总易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当然,偶尔涌现的乌云雷霆要属于例外。
仅眨眼间的工夫,白童子的脸色便完成了由毫无血色到满面红光,最终一片铁青的跨越。
那等模样,与在风雨之中撑伞而行的雅士一个不慎踩入泥潭,污了鞋面,脏了衣衫,别无二致。
他的身上开始有杀气蔓延。
一种既不同于寻常武修也不同于大多数星相师的杀气。
就如同蒸煮面食时四周散发的水汽,你见得到烟雾缭绕的情景,以为它是有形,等到伸手去感触,却碰不到半点实质,仅有那微微刺痛掌心的温热。
“不冷反热的杀气,倒是有趣。”
不知是谁藏身暗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在场众人清楚听闻的话,使得原本只有侯朱颜等少数几人注意到的白面童子顷刻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白童子不甚在意,侯朱颜却掌心微汗,熟练的指节拨动,竟不能让手中折扇开合自如。
倒是有阵木杖敲击地面产生的声音在这般沉闷中传得越来越响,丝毫不受此间气氛影响。
“究竟是你不请自来,还是阁主突发奇想,兵行险招,请了你来?”
故人相逢,总难陌生,那道佝偻身影还未完全进入老浪子的视线当中,他已捻了捻须,自行回想这位故人多年前的模样风采。
兴许是想得太过出神,等到他整理思绪,来思考如何应答的时候,任赤雨已来到了他的身前,不动声色,也不怒自威。
“呃,我不请自来还是阁主请我来,对于今日之事,这两者间有什么大的分别吗?”足足比佝偻老人高出半截不止的老浪子,此刻说话间,竟好似受了某种限制,神色颇为不自然。
任赤雨双手拄杖,没有竭力抬首与他对视,就那么紧盯下方,咳了几声后清清嗓子道:“当然有大分别。”
老浪子一指探向左耳,使劲掏了掏,“任老仔细说说看,我这后辈眼中的老朽,您面前的晚辈,必当洗耳恭听。”
任赤雨笑道:“脚刚刚才踩过狗屎,只怕手也不怎么干净,还是别用它去洗耳了,省得越抹越黑。”
老浪子亦是笑道:“非也非也,踩到狗屎的是我的鞋,不是我的脚,洗耳朵的是我的指甲,不是我的手。鞋虽然不干净,指甲却还是干净的。”
任赤雨叹气道:“若是你能将这混淆视听偷换概念的本事用到做正经事上,想来我聚星阁现如今的地位的还不止如此。”
老浪子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若是?顺其自然,这可是您老常说的,况且青出于蓝而甚于蓝,在场几多少年英才,任老何不仔细看看?”
任赤雨道:“老了,看人看物都不好使,这次我也只负责开门迎接,他们进了这个门,之后应该如何,何去何从,皆不归我管。”
“哦呦,哦呦,如此这般,看来只好让他们自行发挥,自生自灭了。”
老浪子耸耸肩,浑然没有要接手的架势。
任赤雨刻意加大声音,佯怒道:“你当真不是阁主派来的?”
老浪子道:“阁主可没有理由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烫手的山芋,搞砸了还很麻烦。”
任赤雨复而以杖击地,问道:“那阁主派的究竟是谁?”
老浪子摆出一副犯愁模样,“这......任老,您问我我也不知道问谁啊!让我分析分析,噢,没准儿阁主贵人多忘事,直接忘了派人。啧,又或者那人不小心睡过头,忘记时辰了,您老觉得有没有道理?”
“你!”
“唉,上了年纪别这么冲动,发火伤身。换个角度看问题,这也没什么不好嘛,大家闻风而动,从各地赶来聚星阁,个个肯定都有两把刷子的。闸门已开,机关已启,星相已成,让他们各自安心参悟一段时间,有收获的就留,没收获的就走,不是很好?”
“好个屁!”
任赤雨吹胡瞪眼,作势就要以手中木杖向老浪子腰腹打来,不料对方一个侧身闪避,单手将那木杖紧紧攥住,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当即打个响指,旋即又朝那边仍在酝酿杀气的白童子喊道:“喂,那位长得又白又俊的少年英才,你要不要继续露两手,让任老仔细瞧瞧,好放宽心。”
白童子眼神变幻,如风云荡,右脚猛然向前踏出一步,但刚有所动作,就被侯朱颜以手中折扇拦截在后。
“素白桐,你来聚星阁的目的不是为了寻衅滋事,能忍就忍,该退则退,莫要颠倒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