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急忙摇手:“怎么会,怎么会?陛下对先生甚是敬重……”
梅长苏笑道:“那不就行了,公公也不必为难,我只是还有句话非和陛下说不可。陛下若是怪罪,公公只管说是我赖着不肯走就是。现在公公可以去替我取琴了吗?”
高湛审时度势,觉得陛下虽说要送苏先生出宫,但是把他叫去千叮万嘱,又赐了这么多东西——其中大部分还是刚才到了书房临时想起,现急急火火地叫人去备的——怎么看都不是苏先生失了圣心被赶出去的样子,怎么看陛下其实都是舍不得的……既然如此,他何必冒着得罪皇上心尖子上的人的风险,非要去执行一道含含糊糊的旨意呢?
当下笑道:“先生说得是。只是您也知道,我们陛下不好音律,这琴还得去内务府现找,请先生进屋少坐吧。”
梅长苏摇摇头,抬手一指:“在屋里憋了这许多天,好生气闷,我看那亭子景致甚好,就烦请公公叫人把琴放到那吧。”说完又扭头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准备茶炉茶具,自己则慢慢朝那柳荫合围的小亭中走去。
高湛一边吩咐人去找琴,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这位苏先生的来历他虽然不知,但瞧这通身的气派,只怕不是池中之物啊……这宫中的风,将来会怎么吹呢?
不多时琴已取到,茶汤初沸,梅长苏便自顾自的在亭中烹茶弹琴,只等着萧景琰回来。谁知这一等便是大半天,萧景琰不但没露面,连问都没遣人来问一声。梅长苏抬眼瞧瞧偏西的日头,微微冷笑,心道我这次可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昨夜萧景琰走后他懊恼了半天,恨不得追出去揪住那头牛说个清楚。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介无职外男,深夜在宫中乱闯,只怕还没追上萧景琰就让禁军拿住了。自己进宫时已经是好大一场闹剧,雅不欲在这深宫中节外生枝,也只得按捺住了,在殿中转来转去的生闷气。
可是转了几圈,看到龙床,便想起那人几乎夜夜噩梦。自己雪冤报仇之后便不曾再做那些噩梦了,可没想到却把萧景琰一个人留在了那梦魇之中,三年多了都未能挣脱;看到桌上的茶具,又想起有次看到宫人备茶,他无意中问了一句,高湛告诉他“陛下向来只喝武夷茶”……
他对自己一片深情,自己却总是瞻前顾后百般思虑,以致二人迁延至今还未表明心迹……想到表明心迹不由脸上一红,又想到刚才自己竟是主动……主动亲了他……明天却怎么见面才好?
当时若有人在旁,便会看到向来温雅淡然的苏先生,对着烛火,脸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又泫然欲泣的,直到天都快亮了,才露出个坚毅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
相比起苏先生,皇帝陛下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没那么斯文了。他先是在书房后的空地上舞了一个时辰的剑,把自己累得半死之后才回入房中,然后在书房的矮榻上辗转到天亮。坐在武英殿中心中都仍是乱纷纷的无法宁定,所以才有了登基以来第一次,皇上上朝时的心不在焉。
皇上下了朝后其实也是继续心不在焉的,人虽在书房,心里却尽是“不知苏先生出宫之后安置的可好?”“蒙卿怎么还不来回报?”“保护他的人手够不够?安排得周不周全?若是再有刺客来找他麻烦那便如何是好?”“他昨晚那样……莫非是对我倾心?”“可我已经心有所属,又怎能……”后面的两个问题他已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自问对苏伍并不是全不动心,可又觉得这点动心皆因他像梅长苏的缘故。他敬重苏伍才学和为人,又想他若是真对自己有情,自己却将他当成别人的替身,那也太对他不住。
送他离宫虽然不舍,留下却又万般不妥,他心中一团乱麻,最后还是决定快刀斩之。“或者……只要不再相见,他和我,就都不用再为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