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雨了。
绵绵阴雨,丝丝竹声,交织成曲,逶迤的白色帷幕上,珠帘阵阵,乌发紫袍的男人坐在高座上,修长的手指随意的拨着手下的琴弦。
金丝楠木的面板,千里马的马尾鬃做成的二十一弦。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记忆里那个女子总是对他端着副冷冰冰的表情,美男计、苦肉计、连环计,三十六计他用了个遍,她的神情却从未有过丝毫的松动。
她不但不喜欢他,反而对他非常的厌恶,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有些挫败,从小到大,他衣食无忧,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是他的未婚妻,本该是他的囊中物。
但她却笑,她很少笑,笑起来却很好看,柔软的唇微微扬起,白皙如雪的脸颊上仿若流淌着细碎的月光,那样美好的笑容,却是冷笑、嗤笑、讥笑。
她说:“卿月,你别忘了我们打的赌。”
赌他会喜欢她。
赌她会爱上他。
他的这个未婚妻,身份尊贵,性格刁蛮,没有一点女儿气,绣花女工她不会,描眉撒娇更是与她无缘,她会骑马,会射箭,能司掌命理,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就是魔神邶临的独女,帝姬邶青槐。
邶青槐一直以为,在她母后的安排下,在红莲宫殿后花园的那次会面,是他们的初遇,其实不然。
数百年前,神座宝出世,yīn_mén大开,魑魅出巢,妖魔祸乱于世。
他身为无间城的少城主,在那一天随着父亲赶去了魔窟,降妖除魔,黄泉道是极阴之地,只有像他们这般的魔修才能存活于此。
黄泉道与修真界,一阴一阳,轮转于世,亘古至今,万万年永存。
也是在那一天,他在血风腥雨里,见到了那个紫衣黑发,威风凛凛的妙龄少女。
一把承影剑在手,红色的眼睛像是血玛瑙般,漂亮耀目到摄人心魄,逼人自惭。
不顾身边的人慌慌张张的喊着“帝姬!”,少女已经足尖一掠,奔向了魔物集聚的深渊,万丈白光闪过,魔物抽搐哀叫着灰飞湮灭,或奔走逃离。
有扑上来的魔物,又被她一刀□□了脖颈里,面不改色的砍下了他的头颅。
一刀又一刀。
毫不留情,气势汹汹,颇有一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汹涌势头。
血像雨一般,从头淋下,将她紫色的衣袍染成了红色,红色再变成黑色。
年少成名,那时已有金丹期修为的无间城少城主看呆了。
再怎么法术高强,是人都会有疲乏的时候,一个不察,少女的肩头就被张着血盆大口的魔物狠狠咬住了,卿月一慌,手按在刀上,就要拔剑出鞘。
少女微微蹙眉,一刀砍入了魔物的喉咙,迅速地旋转剑身,手起头落。
魔物哀嚎着坠入了深渊,少女的半边身子都被染红,定是被临死反扑的魔物狠撕了一块肩头肉。
“……你没——”
“帝姬!”
他的呼喊声,淹没在了簇拥上来的其他人的切切声里:“帝姬,这里就交给属下们吧,帝姬还请快快去包扎伤口。”
“我不要紧。”她从他旁边经过,没有看满身血污,一脸狼狈的他一眼,“我是木灵根,能自己治疗,父皇呢,带我去他那里。”
就此擦肩。
青丝紫袍,猎猎飞舞,一把承影,如虹贯天。
此去经年,再不忘却。
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探听她的消息,他知道她喜欢的茶叶是碧螺春,要用茶叶上的朝露,煮沸的水慢慢沏,茶壶要是银砂闪烁,朱粒累累的抽皮砂做成的壶,她喜欢的衣裳是紫色银边的曲裾,但却常常穿深色的劲装,或者白衣长裤,马靴,因为她喜欢骑射之术,拉弓如满月,还非要不用术法……他听她身边的侍女说,帝姬虽然很喜欢弓箭,但不用术法瞄准猎物的话,百发百不中。
原来她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这么一想,他稍稍有些欣慰了起来。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高高在上的无间城少城主卿月,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穿的是紫色衣袍,房间里收集的最多的是各个材料的弓箭,最近听得最多的消息是红莲城帝姬今天又打了多少猎,又吃了些什么。
卿月觉得自己是疯了。
也是疯了,在那个女人,以施舍般的语气,说要将她的女儿,红莲城的帝姬邶青槐许配给他时,会那么高兴。
原来她叫邶青槐啊。
青槐。
口中千百次的默念着这个名字,有那么一瞬间,卿月竟是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错,忘了那些阴谋算计,也忘掉那些弯弯肠子。
除却无间城少城主这个身份,他还会成为她的夫君。
只是那终究只是虚妄,她是邶青槐,魔神邶临的女儿,是这红莲城的帝姬,而他是无间城的少城主,终有一天,会代替她,成为这众城之主,成为这黄泉道的主人。
只是那时,她不会在他的身边。
而如今,他坐在了曾经属于她的位置上,司掌着轮回千转,看着她曾经看过的风景,想象着她曾经站在红莲城的揽月楼上,俯瞰盛世的瑰丽景象。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但那个赌注,他却输了,而她赢了——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外面的钟敲了三下,已经是五更天了。
黄泉道没有白天,却有时辰。
弦声在手下断了,恍惚间卿月想起了清风朗朗,花香徐徐,坐在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