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段也许不妥,因为那段回忆像是无数片段的错杂,画面时时跳转,出现的人也都不尽相同。有的赤膊站在旺盛的炉火前,奋力锻铁,火星四溅,汗水沿着壮硕的臂膀滴落在地,瞬间被高温蒸成水气。有的手持古卷,惬意地倚靠在巨木之下,时不时轻点下颌,似乎十分陶醉,然而走近了看便能发觉他根本没有睁眼。有的手撕巨兽,擦了自己一身血,索性一头猛扎进湖里,出来时长发全都缠在了身上,像是被人五花大绑……
他知道画面中的人都是他的同门,甚至隐约记得这些人都比他先拜入师门。那不是一个名门大派,在修真门派层现错出的时候,完全算不上起眼。整个门派从上到下加起来就两代,不到十个人,只占了个小小的山洞,远谈不上洞天福地。连山门处立着的牌匾,也是某位师兄亲自砍了巨木再刻上的。
前些天他将朱方兽剥皮时,依循的就是记忆中这位师兄的手法。制甲大概只是这位师兄的一个爱好,就像替山门立匾一样,兴致来了便偶尔为之。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呆在常人无法忍受的炉子边上,被蒸得满身是汗,任炉火把双颊烤得通红,一下一下用力捶打烧红的铁。
滋。
萧道鸾仿佛能听到被即将锻好的铁被浸入冰水中的声音。那一定是把极锋利的剑,剑刃薄的好像只成一线,割破脖颈也要片刻后才能察觉。
这位师兄大方得很,猎到异兽之后,往往剥皮制甲,给同门每人送上一件。久而久之,他的皮甲多得都穿不过来,只能堆着。
那么剑呢?
将锻剑视为一大乐事的人,会为每个同门锻造一把灵剑吗?
他的剑……会出自这位师兄手下吗?
当萧道鸾意识到这些画面都是八百年前的记忆,试图去追寻更多往事时,它便如同被晒干的晨露一般,消失地干干净净,再也不让人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不管他能不能回想起更多,但八百年前的同门不是飞升便是作古,此时是再也遇不上了。但萧道鸾很是喜欢这群人,喜欢到有些想念。他这一世生在越王剑池,坐拥观澜湖上百名剑,藏锋阁数千善本,却没有一个亲近的同门。
当沈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一种又回到了八百年前宗门的感觉。只是处处被照顾的对象从他变成了沈恪。
……
沈恪就着被萧道鸾圈住的姿势转了个身,仰头道:“我想学的也很多,你是不是打算都教我?”
这一刻对同门的怀念、对眼前人的亲近,甚至让萧道鸾觉得,即便沈恪身上没有那把他心心念念的剑,他也愿意和他多呆上哪怕一会儿。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说话的时候往往便点头,既可以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愿,又隐隐表示了点到即可的距离。
萧道鸾尚且在思考这样的动作是否稍显冷漠,便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两人此时的姿势,让这一下点头的动作超过了亲近的范畴,变成了亲昵。情人间耳鬓厮磨的低语,也不过如此。
萧道鸾心想,八百年前他和那些同门师兄,也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吗?他会将人圈在怀里,靠得那么近,近到一低头就能……
萧道鸾愣着没动,沈恪自然不会放过良机。
他向前轻轻一靠,双手揽住萧道鸾的脖颈,将对方拉向自己。原本便极近的距离,此时终于消失。
没有间隙。
萧道鸾的下唇擦过沈恪额头,轻的就好像是松针落地。
“放松。”沈恪笑道,“吸气。”
☆、第30章 下山
沈恪原先从不相信山中不知岁的故事。山上既没有热闹可看,每日至多能爬到树上看看日升日落,吃的喝的也完全没法和山下比。
但原来那不只是故事。他就像个误入山中的樵夫,没遇上两个貌美的仙姑指路,幸好有个同行者。
他愿意陪萧道鸾将回头崖的山山水水都看遍。但在那之前,他们就得下山了。
沈恪没有耐不住山中寂寞,提出下山的是萧道鸾。他给出的理由让沈恪无法反驳。他们需要下山找人制甲,单凭萧道鸾一个人,能割下完整的皮毛就不错了。
“要是能多呆些日子就好了。”沈恪收拾好包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两人住了近半月的山洞。
萧道鸾:“你若想,以后还可回来。”
“那也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没准跑回来一看,洞里都趴着一公一母两只野兽,还带一窝崽子了……”
萧道鸾起手在洞口划了一道。剑弧圆滑,几乎擦着洞边的石壁和洞前的杂草而过。
沈恪啧啧两声,背着个大包裹弯下腰,伸手想要去摸一摸那道并不深的剑痕。凭他这些天锻炼出的眼力,已经可以看出萧道鸾这一剑用的并不是什么进攻的招式,但若要更清楚其目的,还得靠近一些仔细查看剑痕。
萧道鸾一手按住包裹,将人拖了起来。
“画地为牢。”
“啊?”
“修枯剑……”
萧道鸾一提枯剑,沈恪便知道那道看起来不显眼的剑痕是真的碰不得的了。有些钻到了牛角尖里出不来的剑修,会挑个风水宝地坐下,一坐就是几年、几十年,不领悟破境便不起身。为了防止在枯坐之时为人所害,剑修会在自己的身周划下一圈剑痕。这算不上剑招的剑招被称为画地为牢,威力通常不小。
沈恪要是伸手碰上,约莫得受点伤。一般的鸟兽,是决计没有可能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