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岳点点头,“老夫倒有个人选,南京户部侍郎左淳,他是升平二十年的庶吉士,在户部多年,又熟悉两淮事务,倒也合用,不知容与可有听过此人?”
容与颔首,对这个左淳大抵有些印象,早年原是秦太岳嫡系,对他执门生礼,后一度为立嗣和秦起了争执,被他贬去南京做了个闲散侍郎。看来左淳如今想通了,重又投了秦太岳门下,只不知这里头,又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去打点。
秦太岳见他沉吟,接着道,“你曾亲巡两淮,想必自有高见。不知对老夫所荐之人意下如何,可愿意与老夫一道向皇上举荐?”
容与垂目思量,如此重要的位置,秦太岳没有推举亲信,反倒是挑了曾与他不和的左淳,当是颇有深意——既可以向天下人昭示他没有私心,背地里又能重新收服一员干将为他所用。只是这一举两得的好事,何用非要拉上自己做陪?
他于是谦恭的笑笑,“惭愧,林某对南京六部官员不大熟悉,况且转运使一职,还须皇上和辅臣们商榷再行定夺,林某人微言轻,怕是说不上什么话。”
“容与何必自谦呢。”秦太岳不以为然道,“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天下谁人不知?你我同朝为官,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内廷,正该通力协作为皇上分忧才是。”见容与含笑不语,他话锋一转,“听说你在扬州欲见学政阎继,却吃了闭门羹,果有此事?”
容与笑着说有,秦太岳跟着摇头叹道,“竟有这般不同人情庶务的,难堪大用啊。”
缓缓抿了一口茶,他又道,“说到人情世故,户部如今也不走心了。容与为盐税辛苦奔走,他们倒坐享其成,没丁点表示。老夫看不过眼,已责令户部将本年度的盐引留了十张出来,并不值什么,原是辛苦一趟应当应分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容与脑子快速转着,秦太岳以盐引贿赂,当是要他为左淳说话。不便立时应下,也不好公然拒绝,何况这还算不得重点,倒是他得了那盐引,后续该如何处置才是关键。
这样想着,他先笑了笑,拱手向秦太岳致谢,却又带了几分踌躇,“首辅大人费心张罗,林某感激不尽,只那盐引林某拿在手中无用,怕是要辜负大人心意了。”
秦太岳缓缓摇头,“容与还是个谨慎的人呐。”言罢,笑意愈发深沉起来,“日前有个长芦盐商托人寻到我这里,正想多换一些。生意人嘛脑子好使,嘴巴也很严,你大可以放心。”
容与眼睛一亮,“还是首辅大人想得周到,真是惭愧,倒让大人为我操心,容与却是不敢当。”
说完只在心中冷笑,果然是好算计!留盐引给他,自然是秦太岳指使户部所为,日后若事发,户部却绝不会承认是他授意,只会诬赖是在扬州时被自己威逼利诱的结果。届时百口莫辩,纵然辩了亦无人肯信。可此刻推脱不受,便是立即和他划清界限,他岂能容得下自己?
那所谓长芦盐商,必定也是秦太岳的人,口风紧不紧,不过是看他日后表现。如此安排,既可以用来挟制他,又可以从其人手中获利,端的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说好说,”秦太岳见他一脸感激,不由会心笑道,“容与既掌内廷,今后娘娘在内宫,还要靠你多帮衬着些。大家都是为皇上分忧,原该不分彼此才对。”
话锋一转,他眯眼道,“至于后续事体,容与只消回府,问问方姑娘便都知晓了。”
容与登时脑中警铃大震,听这话的意思,那盐引已在他家中,竟是被方玉收着?联想起方才那妇人的话,他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是那枚珠钗!怪不得秦太岳话说得这般坦然,分明是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开口拒绝。
既是人家给当让他上,不顺杆爬也有点说不过去,容与忙做心领神会状,了然一笑,“大人顾念,林某铭记在心。日后娘娘入主内宫,林某自当尽心服侍,不敢稍有懈怠。”
见他没有一丝犹豫,欣然应下,秦太岳笑意更深。犹是又闲话了两句,容与这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秦太岳忽然笑道,“还有一样东西,老夫正想着,该送给懂得欣赏之人。”他回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画,“仇十洲的贵妃晓妆,是从前皇上未御极时赠与我的,如今我转送你,素闻你也是爱画之人,必然知道此画的妙处。”
当日容与曾在翠云馆廊下,听到沈徽送这画给他,那时是沈徽与他结盟之际,如今他如法炮制,自然也是有结盟之意。当即不做迟疑双手接过,含笑道了谢。
出秦府上马,一路仍是在思量,秦太岳先提左淳,其后又冒出个长芦商人,这两者间只怕是有联系,回头须得命人仔仔细细查清楚内里的关隘。
正自想着,传喜驱马赶上来,对他笑着兴叹,“我今儿才算见识了你的威风,连国丈老爷都这么给你面子,只拉着你一个人在屋里说体己话儿。”
容与淡笑道,“不过是问些皇上日常起居,为皇后娘娘操心罢了。”
传喜知他是敷衍,犹是长叹一声,“要说这秦家,可真是风光到顶了,两代和天家联姻,秦大人又位列首辅。嗳,我光看他那宅子,都觉得不是一般的气派,人说三代为官,方知穿衣吃饭,这话确是不假啊。”
他伸手,遥遥指着右手一条巷子,“我新买的破院子就在那里头,这会子正让人收拾,回头归置好了,请掌印大人赏脸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