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院子的街坊邻居都围在小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围观罗战同志做饭!
住在大杂院儿里,邻里间共用厨房,七八户人家只有两间小灶房,做饭都要排队抢位。
今儿个某一间小厨房被罗战彻底霸占住了,一圈儿人围着大呼小叫得:“这做得是什么啊,这么香啊,小伙子手艺还真不错嘛!……嗳,多做点儿给大伙尝尝啊!”
程宇透过小窗户瞧见罗战上身只穿了紧身白背心,后脖梗子被毒太阳炙烤成暗红色,热汗奔放地流溢,彻底被洇湿的螺纹布料下透出浮雕般的肌肉纹路。
罗战做饭的架势极其专业,切丝切片的刀工细致利索,结实的铜色手臂端起一口铸铁锅,颠菜颠得均匀敞亮,横三竖四,左五右六,颇有节奏感,炒个菜竟然也能炒出江湖老大那一股子排山倒海气焰嚣张的霸道气势,灶上橘红色的火苗在这人的眉心眼底升腾跳跃。
程宇站在院儿里怔怔地看,那一瞬间突然就觉得今天的罗战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充满了市井家居小日子的凡俗亲切感,铺面而来的是松木香油扑鼻的馥郁。
他手里还推着自行车,都忘了把车支到墙角,不知不觉,凝视的时间就有点儿长了……
罗战抬眼瞧见程宇回来,也没说话,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很潇洒地拿眼神和下巴跟程宇打了个招呼。
他齿缝里还咬着一根儿烟,一手持锅,大火,葱姜蒜炝锅,另一只手变戏法儿似的唰唰唰往锅里均匀地筛了一层细盐,调汁儿,勾芡,最后麻利儿地浇汁儿装盘,齐活!一道鱼香咸肉茄子卷,色泽油亮,香气四溢!
程宇手揣进裤兜里,踅进厨房,伸脖子小声嘟囔:“你今儿个干嘛啊你这是……”
罗战一手把烟从嘴边拿开,在灶边磕了磕烟灰,甩眼皮子给程宇抛了一个只有对方能觉察到的媚眼儿。
程宇的目光立刻从罗战的脸挪到案板上的菜盘子里,脸色被灶火熏得有点儿发红,发烫。
罗战故意伸手用力捏捏程宇的腰,小声儿说:“厨房热,去到屋里歇会儿,陪你妈聊天儿去。还有俩菜,我一会儿就弄好。”
程宇耸了耸肩膀,哼道:“用我帮忙么?”
罗战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宇跟他说话的口气已经温柔多了。
“你会干啥啊?”罗战咧开一嘴白牙嘲笑道,“你帮忙使劲吃就成!”
“不是都说好了,我请你吃饭么……”
“饭馆儿做的有我做的好么?你尝过我做的么?我告诉你这菜你在外边儿都吃不着,老子现在开饭馆儿都不亲自下厨了,不伺候别人!”
罗战表情十分得瑟狂妄,说着话拿手捏了几块香干儿,直接递到程宇嘴边。
程宇神色间只犹豫了半秒钟都不到,张开嘴。
罗战略显粗糙的拇指和食指一起碾过程宇的嘴唇,还替程宇擦干净沾在嘴角的芝麻粒儿。
他的手指腻腻的。
他的嘴唇软软的。
这是罗家老爷子的家传秘制手艺,香干儿毛豆都是拌了核桃油的,满嘴香气四溢,程宇当真没尝过这么精致特色的小菜。
旁边儿有邻居闲话道:“呦?小程,这是你哥们儿啊?”
没等程宇答话,罗战就接茬儿说:“我俩是亲哥们儿,亲的!”
程宇端了两盘菜色红红绿绿香喷喷的炒疙瘩,分别端去莲花婶和侯大爷屋里,被狠狠赞了一通。
程宇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做的,甭谢我,是我哥们儿做的。”
窗下的小茶几儿上摆着一桌各色菜肴,三口人欢欢乐乐地吃一顿家常饭。
程大妈坐在沙发上乐得猛夸罗战:“程宇你看看,人家小罗做得多好,你再看上回你给我熬的那锅粥!粥糊成一坨嘎巴儿,锅底还漏了……”
罗战和程宇俩人,一人拿了一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茶几儿两头吃饭,瞧着就跟家里养了俩帅儿子似的,倍儿有面子,气氛倍儿和谐。
身后的小电扇猛吹着风,吹透了罗战那一身无比淋漓畅快的热汗。
罗战用眼神儿瞄程宇,见缝插针地问:“程宇,这炒疙瘩……比上回那个,如何啊?”
程宇把脸埋在碗里用力地扒菜扒饭,咕哝道:“嗯,挺好。”
罗战略微有些失望,难怪对方不爱提以前的事儿,自己这边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程宇皆浮云了,可是程宇这家伙似乎把俩人之间那些往事早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今天被程大妈交心的一席话说得特难受,心里有愧,在门外抽掉一包烟,笃定心思,重整旗鼓,雄赳赳气昂昂地又杀回程家大屋。他罗三儿几年前就认准了的人,这辈子绝对不会放手!
程宇吃掉一大碗炒疙瘩,又开始拨第二碗,饭量极佳,自言自语,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你做的,比刘家小馆做的好吃。”
罗战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通往延庆监狱的山路旁,那个小镇里,那间小饭馆确实叫作刘家小馆。他的心思顿时又潮水泛滥、变暖回春了,于是拿筷子点着他做的糖卷果和咯吱盒,招呼程宇玩儿命地吃。
程宇用力嚼着甜丝丝蘸满芝麻盐儿的糖卷果,一双亮晶晶很漂亮的眼望着罗战,诧异道:“你怎么还会做这个啊?这个做起来原料特多,特别麻烦吧?”
程宇慢慢地嚼着,品着:“山药,大枣儿,青梅,核桃仁儿,瓜子仁儿,芝麻仁儿……还搁了什么?”
罗战笑道:“糖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