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绿色布面羊羔皮内胆大手套套好了的叶闻放双手一拍,挑着眉毛对谢鸣川说:“说不赖床就不赖床,不准腐蚀我的革命意志。给你指派一个正经任务,给我弄个电暖炉。我们车间特别冷,长冻疮就动不了笔画图。”
“行,这活儿我谢老板接了。去吧,要迟到了。”谢鸣川抬抬下巴,指指677所的大门,人家好多人正推着自行车进去呢。
“嗯。”叶闻放这才准备开门下车,带着手套的手太大,塞不进车门把手里,笑着叫谢鸣川给他开门。
谢鸣川乐得不行,趴着身子去给叶闻放开车门,特别嫌弃看了一眼那大手套笑说:“再给你弄个貂绒小手套,戴上也可以画图。都是革命同志,你就不用谢我。”
叶闻放更乐了,下车后站在路边上举着一双“大手”卖力给谢鸣川挥手再见,笑得眼睛成了两道弯。
谢鸣川瞧叶闻放笑成那样儿,心里头半是欢喜半是惆怅。
大冬天的,白天上班就不说了,晚上回来还弄到半夜,统共就睡五、六个钟头,人看着看着就变瘦了。谢鸣川嘴上不说心上疼。心疼却没办法,因为叶闻放自己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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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突然就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看向总设计师宋老。宋老抬一抬眼镜,把所有人扫了一眼,说:“没念错,是一年之内就要把图拿出来。飞机试制的进度不能因为设计图纸出不来而耽搁。”
底下有了嗡嗡嗡的讨论声。坐在前排最左端的叶闻放没说话,脑子里飞快地做着计议。整架飞机所有部件的设计图纸少说六万七千张,就算全所总动员把草图画出来了,因为用电脑辅助设计还要把图输入电脑。677所统共就那么几十台终端,还不是全部都能用,来不及的。
宋老敲了敲桌子,会议室里又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会议室后面有个不怎么熟悉的声音淡淡地说:“我是二十六岁跟677所一起来锦城的(注①),乱十年,等十年,终于勒紧裤腰带让十号上马(注②),论证完毕,走到这步我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家伙了。我不甘心,一辈子怎么能这样就过了?我憋着呢,我也晓得你们这些老家伙都憋着呢。你们不好意思,我来说,就是累死累吐血,这一年时间设计图也要弄出来。我要让十号在我们的手上造出来,我不想以后到死都遗憾,我想死的时候心头美着我造了一架三代机(注③)。”
这淡淡的话音落了,掌声骤起。叶闻放回头看着这些目光灼灼的“老家伙”们,拍红了冷得快没知觉的手。
会议经过激烈的探讨,确定了677所上下总动员。所里把设计发图的科研计划按图号进行分解,千斤重担大家挑,人人身上有指标。至于图纸输入,电脑二十四小时运转,设计人员四班倒,轮流上。叶闻放他们几个通晓电脑设计的年轻人分别带一个图纸输入组,和“老家伙”们一起向着目标狂飙突进。
叶闻放喜欢这些“老家伙”。因为历史原因677所人才断代严重,除了叶闻放他们几个,所里绝大多数都是“老家伙”。这些“老家伙”跟别的人不一样。当整个社会都为金钱名利而浮躁跃动的时候,“老家伙”们心中却还坚定有信仰,他们更纯粹,更血性。叶闻放觉得最可爱的人也是这些“老家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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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新建的批发市场就谢鸣川看来还是太小气了一点。中间的过道就那么三、四米宽,不说过不过车的问题了,说难听一点要是发生个火灾什么的逃命都不够用。但也没办法,批发市场运输是关键,离火车站近也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能腾出这么大片做市场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家铁路局的家属区还嫌弃市场吵闹着让取缔呢!
谢鸣川的克丽丝内衣经销部跨了三个铺面。三个铺面近十米宽,一个十米宽的大招牌进市场就能看见。当初大招牌定颜色的时候,叶闻放说了,什么颜色最刺激视觉就用什么颜色。谢鸣川果断选了大红色,白底红字,那红字唰唰就突刺到视界里了,躲都躲不开。
纵观整个批发市场,就谢老板家的招牌最气派。
谢鸣川把手上一摞发货单交给手下人去办,自己溜达到批发电器的三区去,要完成叶闻放下达的正经任务。找了个熟人的铺子进去,正赶上人家厂家代表在谈事儿。谢鸣川连哄带骗,买五让人家送二,弄了七台新款电暖器,还让人家帮着给运到停车场,装满了他家破夏利的后排座。
想着拿回家再送过去也是麻烦,谢鸣川载着一车电暖器直端端往677所去。停在马路对面等叶闻放下班。
谢鸣川等到他们所下班时间了,伸长了脖子看门口,老半天没人出来。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钟头,还是没人出来。谢鸣川着急了,下车来盯着大门口看。看啊看,站岗的武警同志就走了过来。
刚做生意那两年,摆地摊的谢鸣川经常让警察追着跑,落下个看见穿制服的就紧张的毛病。人家武警同志走过来特有礼貌地敬了个礼,谢鸣川这个曾经的流动摊贩条件反射就掏出了烟,准备给人家双手奉上。
武警同志抬手一挡说:“同志,请你迅速离开这里。您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武警叔叔,我哥在你们所里上班,我等着接他回家。我是家属。”谢鸣川说得可认真了。
“家属也不行,这个地方不能停车。请您尽快离开。”武警同志面不改色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