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已经处置了几个想要作乱的家伙,如今差役们在县衙前支起了几口大锅,正在熬粥,保证所有人都能吃到热饭。”林仪从侧后方看着顾思义的脸,道:“此事还是托你的福,要不是你预先在县中粮仓屯了那么多粮食,就算我能镇住这许多人,大家的肚子也撑不了几天。如今粮仓里的粮,总也能撑大半个月,到时候水肯定退了。”
顾思义仍然看着水面,慢慢的说:“这水,暂时是退不了了。”
林仪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林先生难道真的没有发现吗?”顾思义在城墙上站了起来,转身过来,面朝着林仪坐到城墙垛上,指着身下的水面:“你看这水的深度,已经逼近一丈了。这是一场洪水就会有的效果吗?”
他转头看着远方。
“这说明,黄河和淮河之间的大坝已经决口了。两河的洪水混在一起,不光是青坪,包括林州,平州在内的这些地方,都会成为洪泛区,水……永远都不会退了。”
林仪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顾思义继续道:“当然,这水困不住林先生你。趁着天黑,你就可以离开青坪,回到你的鹅湖山去,继续过你闲云野鹤,梅妻鹤子的生活。”
“……那你呢?”
“我……”顾思义低下头,“就和这青坪县内的一千多人一起死在这里就好了。”
林仪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了半天,才开口道:“事到如今,你居然和我说出这种话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不是的,林先生,”林仪以为顾思义又要笑了,可他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以前我确实想方设法,胁迫你帮我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必要‘威胁’你了。就算再怎么想方设法,白谦之一死,我的所有的努力,都已经白费了。”
林仪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
“……升官进仕,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顾思义没有回答。林仪攥紧拳头,看着他道:“你想留白谦之在这里,无非是要冲他好好表现一番,你加固了青坪的城墙,准备了对抗水灾的物资,所以会有大水灾你不说,小埝有问题你也不说,黄淮会并道泛滥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你从很早开始,就等着这一场好戏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林仪已经出离愤怒了,他上前一步,怒吼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场水灾,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一个人的私欲,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当然知道……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良知?”
顾思义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他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水域,道:“林先生说过,人都要自求多福,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林仪被气得手指都在抖,说不通了,和这个人根本没法正常对话。他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顶着这样一张脸?他宁可顾思义是个乡野农夫,自己陪着他种一辈子的地也好,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或者他有点其他兴趣爱好也行,为什么非要处心积虑投机钻营?……
走了老远,又觉得不甘心,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份上,不行,他一定要知道原因,他从来没问过顾思义,这次不行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必须给自己一个理由。林仪重新气势汹汹爬上城墙,从台阶上转过弯来,正好看见顾思义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窝在城墙垛上。
什么情况?没等他走近,顾思义身体向前倾,如同一片树叶一般,向城墙下缓缓坠去。
“!!!”
林仪想也没想脚尖点地,毫不犹豫的冲出了城墙,踩着城墙头朝下蹿了几步,终于追上了顾思义的身体,他将顾思义拦腰搂住,在空中翻了个身,人已经快到水面。他在水面上连踩几步,才将顾思义下坠和自己冲下来的力道卸掉,重新跃起,回到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