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见她当真恼了,忙道:“林妹妹,你是不知道我哥哥…他…”说到一半,忽然又停住,她于哥哥的绝望,泰半来自自己的前世印象,然而现在已经是重来一世,许多事都同以前不一样了,哥哥虽然还愚顽,却似比前世要更懂得生计买卖,也知道上进了,再又有林海这样名士教导,考个秀才又有甚么不能够的?她自然明白林海的深意,薛蟠做了秀才,身份比商户自然不同,士农工商,古来皆然,她家渐渐没落,不仅是因着人丁不丰,也因近代再无入仕、考学之同辈的缘故。自古读书为上,便是贾家这等簪缨世族,到了现在的光景,子弟也要靠科举出身,而贾政这个低品的实缺员外郎,比之贾赦的一品爵位、贾琏的四品虚衔在外都要更吃香,也是因他与清流沾边的缘故。
宝钗想之再四,正色向黛玉道:“是我想岔了。我哥哥的事,全是妹妹与林姑父一手操持,说是对我家的再造之恩都不为过。不管我哥哥考得上考不上,我这里都先谢谢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黛玉笑道:“怎么突然又做这个生分的样子?我家人丁凋零,父亲宦途寂寞,有个子侄辈随身侍奉也是好事,举手之劳,不必这么镇重。”
宝钗见她将这么大事只一句带过,越加感激,只是再说出来,便当真生分了,于是按在心中不提。
☆、第26章
却说林海因何对女儿夸下海口?
原来自从薛蟠被拘在扬州,先照旧出去游荡,在扬州堂子里认得几个相好,费了数百银两,那几个人见他阔绰,待他真个是情真意切,抵死缠绵,后来薛蟠钱花完了,就换了一副脸色,头几日还依旧热络,哄得他去打茶围、叫堂差,后来见他当真一点油水也榨不出来,就都翻了脸,做婊~子的冷脸呵骂,当妈妈的明嘲暗讽,乌龟又每日寻见了他,只说“薛大爷欠我们的茶钱什么时候好会一会了”。
薛蟠几曾有过这等落魄时候?满口只吣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等话,咬牙切齿,赌咒发誓,待他家里来钱,要叫这些人好看。可恨赌场情场两皆不顺,不得已只好躲在林府,又开始想念京中云儿、金荣等人,又后悔不该逞强来此买卖,不下一月,已经憋的形容消瘦,渐渐的露出行藏,和林海回话也不如以往利落,如海心内纳罕,面上不说,只还拿读书等套话敷衍。暗中却叫管家查探。管家这些时候见门口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已经打听得明白,只因老爷事忙,不敢拿此等小事叨扰,等林海问起,连扬州事并薛蟠从前打死人之事皆和盘托出,把林海气得目瞪口呆,想自家门户何曾出过此等事体,这薛蟠竟是要把他林如海盐政的名声都一起带累!只是这人已经收在门下,又是沾亲带故的,不好逐出去,又想到底是女儿嘱托一场,于是把他舅子的做派拿出来,喝令捆了薛蟠,先净饿了几顿,又罚了一通跪,薛蟠哭天喊地,抱着林如海的腿“姑父”“姨父”“师父”一通乱喊,指天誓日说不再犯,林海方少露悦容,命人去当铺把薛蟠的东西赎出来,额外再添置了一些棉袍袄裘,又去将他的赌债还了。
岂料这薛蟠虽然号“呆霸王”,毕竟也是个大家公子出身,又有宝钗从前耳提面命,和他讲些世情世故,倒也知道个好,见林海肯为自己花钱,暗自思忖:妹妹每常说不要看人说,要看人做,我以前不懂,现在倒看明白了!那些个朋友伴当,每日家来喝我的酒、吃我的饭,一旦我钱花完了,就个个都翻脸假装不认得我薛老大,那些婊~子戏子,哄得我给他们买钗裙、打首饰、开香会、做道场,稍有不满足,就对我使脸色、耍脾气,明面上接着我的台盘,暗地里去应别人的局,真正气死我也!倒是林姑父,这么远房的亲戚,供应吃喝书本,还肯替我还债,这情分须不一般。我应当知个好歹,怎生报答一番才是。
薛蟠既有了这个想头,就多方打听林海脾性,叵耐林海是个读书人,与他无论如何说不到一处的,他想来想去没个投其所好的法子,急得不了。那天白日一梦,忽然梦中坐起,拍腿道:“有了!”
原来薛蟠想大凡男子,所好者脱不了“吃、喝、嫖、赌”四字,林海家中吃喝讲究薛蟠是不及的,他又是个学究脾气,赌的都是些斯文玩意,那便只有从嫖上下工夫。
只是一则本朝官员不许嫖~妓,二则林海身子不好,薛蟠亦不敢把他往那歪路上引诱,又想起妹妹从前偶然说过林妹妹百般都好,只是家里没个兄弟,立不住脚,似有劝其纳妾之意,他便想出个馊主意,要替林如海纳一房小星。那时节他小厮六儿在扬州也混得熟惯了,薛蟠就派他出去打听,要访一门好生养性情温柔的女子。正好薛姨妈打点的东西又过去了,东西便好卖上几千两,另又有一二千体己银子相予,薛蟠正是‘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大喜过望,重赏家人,重新打扮得整整齐齐,叫上小厮,亲自看过。
他落魄时候无人问津,谁知一旦重新阔绰,以前的朋友伴当倒马上得了消息,才出门一日,已经见了七八个旧交,比前时更要亲热,一口一个“薛大哥”“蟠大爷”,真是对亲娘老子也没有的体贴热切。
薛蟠从前爱这些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