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灯火黑沉,雪意森森,一盏风灯映出前方的路。
殷长歌与她并肩走回,“落雪了,师姐冷不冷?”
沈曼青笼起斗篷,“还好,一会就回屋了。”
左侯征了一批民宅供武林人歇住,三餐与军队同食,衣衫有人洗晒,入冬后有炭火暖盆,频频有益州百姓自发送来吃食与寒衣,江湖人无不感动,拼杀起来更是奋勇。
沈曼青的斗篷就是乡妇所赠,尽管布面粗糙,针脚缝得细密,加上质料厚实,颇能挡寒。
殷长歌心情轻松,“许久没见师姐笑了。”
沈曼青不语,她一度怨恨师叔的命令,碍于师门才不得不听从。
守城是她从未历过的艰难,每日斩的是行尸,拼的是生死,卸了战精疲力竭,倒头就睡,更无暇去猜疑旁人的想法,人们的话题多是杀敌,救了人或哪一招使得漂亮,都会有人相赞,渐渐的她仿佛找回了从前的自己,心头的郁结悄然松散,今夜更是年来少有的舒畅。
夜深人静,四下唯有落雪的轻响,沈曼青自语般道,“等战事结束,我想回山见师父。”
殷长歌由衷的笑了,方要开口,长街响起疾劲的蹄声,一骑从东门方向飞驰而来。
马上的骑者额汗如雨,所持的火把在寒风中长焰明灭,自漫天风雪中擦身而过。
☆、楼头雪
益州城墙的角楼覆落了一层霜白,连檐铃也冻住了。
自从尸军来袭,苏璇就搬到了角楼歇宿,稍有动静就能及时应援。
角楼长期被烟气熏染,纵是凛风也吹不散气味,冬日冰冷透风,唯一胜在位置极高,静谧无声,在没有战事的晴夜,漫天星辰仿佛抬手可摘。
在夜色最深,寒意最重的五更天,苏璇忽然醒了。
推开窗,一股寒风卷着细雪扑入,下方一行火把顶着风雪上了城墙。
他望了一眼起身披衣,不出一刻,角楼的门扉传来叩响,开门正见左侯。
同样的长夜,也有人倚楼观雪。
碧色小楼燃着一烛,阮静妍披着软裘,轻抚隆起的腹部,从斜开的一线窗中凝望。
纷纷轻雪飞落,弥散暗沉沉的天地。
整座琅琊王府陷入了深眠,独有她从梦中醒来,再难复眠。
她将有孕之事对亲人坦然相告,阮凤轩虽没有责备,私下难免叹气,觉得苏璇害得妹妹一生坎坷,甚至怀了孩子都得不到照料。嫂嫂力主她搬回少女时起居的院落,丫环与嬷嬷用的全是旧人,精心妥帖照顾,然而她还是清瘦了许多。
心爱的人在生死之地,云落与左卿辞也随勤王大军去了金陵,陪伴她的唯有剧烈的孕吐与难释的牵悬,一天比一天思念。
不知书信与寒衣是否顺利捎到了益州。
不知他在阵前可有无恙,此刻是否能得安眠,这一战又何时终了。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清眸映着漆黑的夜,漾起零星的水光,又被长睫掩去。
益州一夜飞霜,城外雪深盈尺。
血翼神教的教众从未离开过湿热的昭越,还是头一次感受冬寒,纵然夺来棉衣厚袄,依然冻得手足僵冷,苦不堪言。这场攻伐持续太久,益州宛如一道天堑,横亘当前,让中原变得无法触及。
穆冉初时心气极盛,被久攻不下的现实击得粉碎,挟着气进了一间帐屋,对安坐的黑袍男子道,“这城像个铁王八,死活攻不下,何必白耗日子,好牙不啃硬石头,撤回西南算了。”
黑袍男子纹丝不动,“益州后方才是中原真正的富庶之地。”
穆冉已经开始烦燥,“就算是金子打的又如何,中原人守得太紧,神奴越不过去,昨夜一场大雪,好些都冻伤了,我们可是宿在野地,比不得城里的人舒坦。”
帐屋外是一片森寒的霜雪,男子所戴的银面具也如冰雪无情,“我们不好过,城里也一样,熬一熬就过去了,此时一退就是前功尽弃。”
穆冉劝说无用,退出来去寻了塔咤,在火塘边脱了粗笨的棉鞋烤脚,冷笑道,“教主铁了心要攻去金陵,怕不是想做中原皇帝,毕竟他是——”
穆冉还是有三分顾忌,最终没有说完。
血翼神教有一个心知肚明的禁忌,如今的教主乘黄,曾经是个中原男奴。
不知他用什么手段迷惑了前教主,假充了祭司乘黄,成为神教三大护法之一。本来该由前教女的女儿接掌神教,谁料外人混入教中,引发内斗,圣女与另两名护法身亡,他凭着炼傀之术,趁机慑服教众做了教主,令西南其他各部祭司入教效命。
穆冉、塔咤和婴瑶都是因此加入神教,他们臣服于乘黄的力量,并不在乎神教内的曲折,然而远征久无所得,环境日艰,不免有了退意,乘黄却坚持不肯撤转,穆冉不免生出了怀疑。
纵是神奴无敌,也不可能占据偌大的中原,西南才是神教的根基,如今掠到了大量财富,还要顶着阻碍强攻,到底是为神教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