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几句话,于生也不去看她的眼,只是看着她的眉心,偶尔回她一句,声音也是清瘦淡白的。
陆满凑到他面前,像小猫伸出爪子一样试探着问,“在生气?”
于生笑了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这是于生今天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说罢,他又低下头,用最普通的红色中性笔整理数学课的笔记。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应该厌恶我自己。我看书,书上都是你零碎的肢体摆出的线条。你组成了数字、字母、中文。就连小小的光斑,都让我想到你的蝴蝶。我怎么办。
陆满无限地望进于生小小的笔袋,看到里面秘密地静静躺着一只百乐笔,红的。那只百乐包着一嘴的话。
“买笔了啊。”陆满随口一句。
于生手上那只一块钱的笔涩住,又顺开,他点头。
“为什么不用那只百乐写笔记呢?都是红的,百乐还顺。”她问他。
于生沉默了一下,睫毛轻轻扇动着,“想先用完手上这只。”
陆满哦了一声,没什么所谓。
张合在后面戳了戳陆满的背,说要试她新买的笔。那只笔陆满自己都还没用过。
陆满拿着笔慢慢转过来,扯过张合桌上的草稿纸快速一划,再把笔递给张合。
她笑着对张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新买的笔,总要自己第一个用。买了没有拆封的书,也一定要自己亲自拆,不然会很难受。”
张合在纸上划出好长一道水红,闷声笑笑,那是你的占有欲在作怪。
张合合上笔盖,抬头看到陆满桌上塞得满满的笔筒,唔了一声,“你真的买了好多笔啊。像有收集癖一样。”
陆满自己也点头了,“是有点。”
张合推了一下眼镜,眼镜上是模模糊糊的指纹,她的目光也是模模糊糊地停在于生身上,“幸亏只是收集笔的癖好。如果是把人当作物品一样收集起来,那怎么好?”
陆满笑,“那我可能会变成一个连环案的罪犯。到时候被关进去了,还希望你可以来看看我。”
“那是自然。”
陆满开玩笑说,“不过,搞不好你也会在里面呢。”
张合理着桌上的书,摇摇头,弯弯的嘴流出轻飘飘一句,“那不会。我是个正常人。”
陆满脸上的表情被张合这一句话按了暂停键。
过了一会,陆满摸着自己的脸颊,装作不在意,轻轻说,“哈,惭愧了,是我不太正常。”
张合笑笑,陆满默默转过去。
后来上课,张合的这句话像个铁疙瘩一样,在陆满颅内的血管恨恨地里磨来磨去,疼痛非常。“我是个正常人。”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
陆满就是这样,别人有意无意说出来的话,她总要神经质地反复揣摩,最后弄痛的只有自己。
别人的言语说出来,落下来,落成陆满脚下的玻璃渣,陆满一面与别人交谈,一面在玻璃渣上走。脚上在流血,面上却在笑。
这种疼痛,陆满是对谁都不会说的,她知道别人会愣住,然后笑她敏感,最后疏远她。笑声落下来,又是一脚血。
到了大课间,班里的女生全围在窗边看外面的篮球比赛。
确切地说,她们是在看篮球比赛上的陈沦。
球场周边围了乌泱泱一圈人,少女们的头发黑得发亮。日光穿透过球场边的香樟树叶。
树荫下是万个针孔成像的太阳。
陈沦是最暗的那个。
所有人都记住了光晒在陈沦乌寂的眉眼上的时刻。
陆满也在窗边探头,她抿着唇,只觉得陈沦带着阴郁的油画里的色彩,冷白,阒黑。他本人也像是画家会喜欢的人体素材。
陆满缩回头,把自己钉在座位上,轻声道:“好像打架。”
张合问:“什么?”
陆满说:“陈沦打球太狠了,应该叫校医在边上守着。”
张合看着外面的陈沦,“是带着狠劲,可看起来很有感觉。”
张合的话被旁边狗嚎的胡志凡打断。
胡志凡看着陈沦投球,嘴里是他妈的,我操和靠,连起来就是胡志凡的语言高潮。
陆满问张合,“胡志凡真的喜欢女性,喜欢白荼吗?”
“我现在不清楚了。”
一场罢,陈沦接过沈垆月递来的水,他的汗水顺着下颚线滑落。
沈垆月注意到陈沦在看对面的教学楼,“在看什么?”
陈沦垂下眼,喝了一口水,旋紧盖子。“没什么。”
沈垆月点头,等他走了,又顺着陈沦方才的视线看过去,是文科班那一块。
沈垆月后来试着去打开这瓶水,发现打不开,陈沦拧得太紧了。
放学。
陆满和张合一同去食堂吃饭,张合臂弯里夹着一套试卷,五官像厕所里的纸一样皱着。
张合把学习上的苦楚像从麻袋里倒土豆一样倒给陆满,陆满默默受着,低着头,踢着路上 的石子。
张合的苦倒完了,于是向陆满要糖。
所谓的糖,就是陆满费尽心力讲的笑话。
陆满用勺子拨弄米饭,稍微把背挺起来些,让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