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较偏远的一座山峦,因里头修了座百年老寺,香火很旺,经常能得些佛缘子弟来此处礼佛。
陆老夫人生前是虔诚的佛教子弟,信仰菩萨与佛祖,日日吃斋念佛,恭谦王府里修了佛堂供她参拜,她还是时不时亲自上山清修些时日。
在以前,她最爱做的就是罚陆舜华抄佛经。
一遍不够,就十遍,十遍不够,就一百遍。抄了几年,陆舜华都能将佛经快背的滚瓜烂熟。
她年纪小时非常顽皮,不喜欢抄书,每每都是潦草一笔带过,被老夫人发现了以后罚得更狠,她叫苦不迭,到最后那些几十上百遍的佛经都是江淮仿着她的字迹帮她抄完的。
那时候年纪太小,他们都还很年少。年少有年少的好处,随便抓住几分春色就能抱住一整个春天,就在将军府里,点上一盏夜灯,外头清冷月华和星子交相辉映,她将脑袋枕在江淮的腿上,他抄书,她就躺在席子上看他,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以后还是能看到点点灯火里他清峻的侧脸,眉眼都冷淡,但她懵懵懂懂间觉得自己躺在了温暖的春天里。
记忆太鲜活,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还是记得清楚。
陆舜华边往山上走边想,这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忘掉。
如果忘不掉,也至少希望可以和它们好好相处,让这些回忆不要没事情就跑出来跳跃一下,刺她僵硬的心肝。
上山的路真的不好走,叶魏紫不想惹人注目,挑了个黄昏时分只身带她来的。她从前就是尊贵的小姐,嫁给赵京澜以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因此没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
陆舜华和她一样矜贵,和她走同段路,一路上却只听见了她一个人的喘气声。
无论多难多险的山路,她都一声粗气不喘,半点呼吸起伏都没有。
叶魏紫心里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可她没去问。
陆舜华又不想说,有什么好问的。
她活着是她阿紫的朋友,死了也是她阿紫的朋友,做人做鬼都是她阿紫的朋友,这一点沧海桑田都不会变。
负责下葬的老仆说陆老夫人葬在一棵老槐树下,他指了个东南方向,说出一个大约方位,在距离老寺庙二里地的地方。
叶魏紫差人看过,那儿只种了一棵老槐树,不出意外,树底下就埋着老夫人的尸身。
想到祖奶奶,陆舜华一阵恍惚,她的心头麻木太久,突如其来的刺痛竟然让她头晕了片刻。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仓皇地捂住自己心口,手掌下一片平静,没有任何跳动。
她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祖奶奶是怎么死的?”
叶魏紫撑着棵树扶着腰喘气,闻言回头,面露不忍,轻声说:“投河自尽。”
陆舜华又开始摸自己的腕骨,“为什么?”
叶魏紫更不忍心,几乎是可怜地看着她。
她说:“当年你、你死后,老夫人回了上京,哭得太久,眼睛瞎了……”
顿了顿,又道:“瞎了没半个月,便发了疯,一头跳进平安河,嘴里念叨着要去找你和恭谦王,阿宋找到她的时候,尸体都泡烂了。”
陆舜华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回想了会儿刚才叶魏紫讲的话。
可怜,太可怜。
但她早已经料到了。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已经变成了怪物,人都是有感情的不是吗,可她没有,祖奶奶待她是如何好的,她心知肚明,在得知祖奶奶死得如此悲惨后,她心中最大的想法竟是“果真如此”。
像是早就已经猜到了这场死亡。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的怪物,心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莫说悲伤苦痛,她对疼痛没有感知,她心里明白的很,她就是一个怪物。
她没有命在,也不是活着,她唯一的执念就是在祖奶奶的坟前为她吹一首渡魂,让祖奶奶能够魂归故乡。
窸窸窣窣地站起来,陆舜华把自己拢得更紧。她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老槐树,神情无波无澜,说道:“走吧。”
叶魏紫默不作声地跟上。
可惜匆匆 其雾(刀下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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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匆匆 其雾(刀下留糖)|
夕阳的光洒下,给山路上的两个身影蒙了层昏黄。
叶魏紫弓着身子顺气,指了指黄土小道尽头的一棵老树,说道:“就在那儿。”
陆舜华顺着看过去,细小碎石铺满的路径尽头,太阳一分一分落下去,那儿的路很平坦,无碑亦无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