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四川丹巴。

墨尔多神山。

这是他的最后一站了。

秦言这样想着，从烟盒里磕出最后一根烟，叼上，然后从口袋里摸索出打火机，一手虚拢着火，歪头，将烟吸燃，在肺里慢慢过了一圈之后，仰头吐出烟雾。

这里是位于墨尔多山南偏西的罗布坡寺，是从南面登上主峰的大本营。这座寺庙依山岩而建，修了两幢庙宇，他现在所待的地方，就是庙里专、僧侣所准备的用来休息的佛堂。

而此时，佛堂里除了他，还有一队五个人的登山队伍，三男两女，个个装备精良。

入了夜的山比白天更加安静，秦言耳朵灵，隔着老远一段距离都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僧人的诵经声，细密、低沉，带着虔诚和庄严。

“哥们儿，还有吗？”五人小队里的一个男生凑过来，对着他手里的烟盒表情讨好的努了努嘴。

秦言看他一眼没说话，直接将手里的烟盒扔给了他。

男生大喜过望的一把接住烟盒，只不过刚挨到手就苦了脸——这轻的，估计就能剩下点烟草渣子了。

“诶帅哥，你是上山还是下山啊？我们上山，你如果也上山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啊！”五人小队里的一个短发女生朝着秦言吆喝，脸红扑扑的，眼神大胆而无畏。

秦言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弹了弹烟灰，仰头抽完最后一口，碾灭，再抬起头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下山。”

“这样啊……”显而易闻的失落语气。

“那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短发女生又继续问。

秦言没再搭腔，半晌，声音嘲讽的轻笑了声。

短发女生嘴角一咧，还想问他在笑什么，结果被队伍里的另一个女生制止，附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只见短发女生脸更红了，表情似乎是有点尴尬。

这之后，加诸在秦言身上的那几道视线更为灼热了。

晚上十一点，山里起风了。

五人小队早已酣然入睡，幽静的佛堂里，看不见一点光。

秦言把睡袋拿出来铺好，正准备往里钻——

突然——

门被人从外推开，“砰”的一声，山风把门狠狠地拍向两边，一股子林间夜风的清冷气息不由分说的狂扑进来。

他听到角落里有人含混不清的低低骂了一声“操”。

风太大了。

来人穿着冲锋衣，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背对着他，看身形应该是个女生，手臂不够长，不能同时够着门的两边，半天也没能成功地把门给关上。

在夜风吹散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气之前，秦言起身了，几步走到她身后，手臂抬高，姿势就像是自身后圈住她似的，然后“嘭”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在门被关严实的前一秒，她在他怀里转过身来，表情并不惊慌，只是眼神里带着点迷茫。

那一刻，落在秦言眼里的，是女孩迎着月光，定定望向他的脸。

“啪——”

颜舒手法熟练的点燃火机，盘腿坐着，开始抽一支烟。

她太累了，但是完全不困，脑子里意识清醒的可怕。

那个帮她关门的英俊男人就睡在她对面，几分钟前，她离他很近，大概只有一拳的距离。

在转身的那个瞬间，借着月光，颜舒清楚地看到一张苍白的，轮廓锋利的脸。

她知道他同时也在观察她，用那双暗沉沉仿佛一丝光也照不进的漆黑的眼。

薄薄的嘴唇。

男人睡觉的姿势很像小孩子，那张脸被深深地埋进臂弯，一点也看不着。

真可惜，她叹息的想。

后半夜，秦言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坐起来，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地上一堆散落的烟头，她的背包被好好的放在墙角。

反正也睡不着了，他索性收拾着起来了，打算在庙里转一圈，就下山。

秦言拉开门，看了灰蒙蒙的天地一眼，随即将黑色冲锋衣的拉链一拉到顶，然后双手揣|兜，步伐散漫的顺着回廊一路走了出去，沿途闻到一股浓浓的雨水气息。

最后，他在一间供奉着“莲花生大士”的佛堂里看见了她。

这个时刻，天光快要破晓。

佛堂里灯火通明，有做早课的僧人在诵经打坐，她脊背挺直的一动不动跪在那儿，秦言从侧门走进，看见她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正堂而皇之的盯着佛像看。

那神情，像是要在那上面盯出两个窟窿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那个姿势，不动如山，秦言觉得有点无聊，拔腿正想离开。

突然——

耳边传来一道极冷极冷的女声。

“我不信你。但如果你能让他好起来，我信你一辈子，供奉你一辈子。”

“一辈子”三个字咬的太重，听在他耳朵里简直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他转过头去看，却出乎意料的，看见她满脸泪水，十分委屈的紧咬着唇。那张清艳的，美丽的有些嚣张的脸在闪烁烛火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羸弱，惹人怜。

“求你，让他好起来。”

始终挺直的脊背终于深深地伏了下去，像是再没有力气直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