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近日来倒是缠绵不绝,越发不见好。身子骨里头的毛病是皇阿玛圈禁他时遗留下的,沉疴旧疾,得来容易,欲去则如抽丝剥茧。
黄豆大小的灯盏在屋中摇曳,照亮了胤祥半张消瘦的俊脸,此刻旁人定是不信,这竟是叱咤风云的怡亲王,倒像个苦守寒窗的书生。
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伸进衣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秋儿寄来的,连日忙碌竟也忘了看。京郊一别,转眼一月有余了……
胤祥小心翼翼地展开薄薄的黄纸,里头只有数行簪花小楷,他不由扬唇一笑,这丫头的字儿倒是越写越好。
“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而今独自睚昏黄,行也思量,夜也思量。锦字都来三两行,千断人肠,万断人肠。雁儿何处是仙乡?来也恓惶,去也恓惶。”
胤祥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将它折好,揣入怀中,面上有隐约泪痕。
他与黎秋彼此深爱已久,但都藏匿在心,屈指算来,真正相伴左右竟只京郊别院那一个残夜。他曾经是她最亲近的叔父,如今自视为她可托付一生的夫郎,可他到底为这个十五岁上的女孩儿付出了什么……没有,真真是什么也没有。
非但没有,他还一回纳了三个妻妾,瞒天过海地得了两个孩子,眼见她暗自神伤却迟迟不敢言明……这辈子,他独独对不起自己最深爱的人。他们之间,“未来”二字从来是不敢想的禁忌,只有向破碎的光阴间拾得一片斑驳而已,可这样的爱,太过卑微,太过浅薄,也太过自私。侄女及笄在即,他若再这般无所作为,害的是黎秋,苦的是自己。
胤祥深吸一口气,心道:秋儿,待十三叔回京,便向你皇阿玛言明。这天下人我尚可不负,怎可独独负了你。
这般想着,提笔斟酌片刻,也回了几行小字。
“格格——”
黎秋正恹恹地卧在榻上,心里头徘徊来徘徊去总是胤祥的影子。他倒是没有诳自己,那男人可不就是她的药吗,一时半刻都离不得的药啊……
“格格,您猜奴婢得了什么好东西?”春画兴奋地跑进了屋,将手背在身后问她,主仆二人倒是没什么虚礼。
女孩儿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不屑地扭过头,“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春画很是失望,格格怎是这个态度!轻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念叨,“好不容易得了怡亲王府一封信儿,格格竟不稀罕……”
黎秋一听到“怡亲王”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儿,立马起身追上春画,双眸发亮,“好春画,你方才说什么?”
春画“噗嗤”笑出声来,瞧她一副欣喜的模样,也不再逗自家主子,双手递上了薄薄的信封,“喏,王爷身边的一个暗卫去皇上那儿复命时偷偷送进宫的,热乎着呢……”
黎秋妥帖接过,似是得了什么至宝,将它牢牢揣在怀里,嘴上催促着丫鬟:“下去领赏,快去快去!”
那丫头心知肚明,俏皮地冲黎秋眨了眨眼睛:“格格只记得,别欢喜得把王爷的信给吞下去便好,嘻嘻!”
“去……”女孩儿霎时泛了红晕,娇嗔一声,一路把此刻无比碍眼的丫头推出屋子去,“好个刁蛮的丫头,平日是太惯着你了,如今银子都堵不住你这张嘴儿!”
好不容易遣走了丫鬟,她才红着一张小脸在桌榻前坐定,小手微微颤抖地打开了信封儿,里头只两张纸交叠。黎秋满怀期许地打开——这……上头这张纸上只画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圈儿。这,是何道理?女孩儿微蹙秀眉,犹豫着看向另一张纸: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尚未看完写这一纸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黎秋便已泣不成声……数载欲言难吐的情愫,两月多来刻骨铭心的相思,似是在这一刻,被满纸的圈儿一一填抚。鼻尖是笔墨的淡淡清香,她甚至能透过这些字迹,看到十三叔落笔时温柔的模样。
所谓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到底不过幻梦一场。
十三叔,秋儿只羡,得一纸良言,见字如晤,甚喜甚慰。
那一边,胤祥暂时放下儿女情长,多地奔波寻策。
“水害不去,则田非吾田,尚何营?”
怡亲王这一问,所至之处,百姓交口传诵,皆道有此皇家之辈,大清之福也。
胤祥几经辗转,三次上疏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