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气,叹一气,贴一气,不知不觉天已亮了,芸香捏了捏有些酸困的肩膀,把剪刀放回到笸箩里,收拾了碎纸片子,打了一盆水,放在灶上热了会儿,细细地洗了脸,连身上也都擦洗了一遍,这才收拾齐整了。打开梳头匣子,照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匀了面,又盘了圆髻,挑来挑去,选了根凤头簪插上。接着又拿起炭笔,细细地描了描眉,拿起胭脂看了看,又丢回匣子里,心说:“看着我红光满面的,还以为在这家里享福呢!尽受制(受委屈)了!结婚头一天人就跑没影了,害得我半个多月门也不能出,回趟娘家,上午去,下午就回,脸就拉够二尺长!做上面说想吃鱼鱼,烙上饼说费油了,稀饭稠了说不过光景,稀了说克凉(欺负)长辈,真是难伺候!”想到这里,她不禁心里发酸,赶紧深深地吸一口气,看看窗外天已大亮。于是,芸香下了地,又拿掸子把炕掸了一遍,出门去前院等着守义回来。
刚进了前院,正要进正房去问候公公婆婆,就听见脚步声响,芸香忙得停住脚步回头张望,就见守义提了个大箱子进了院子来,看见她正在院中站着,立刻笑了。芸香却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快步跑到守义跟前,颤声说:“可回来了!”
“大过年的,可不敢哭。过完年,咱们就走。”守义笑着出言安慰,又悄悄说,“一会儿回咱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啥好东西?”芸香这才破涕为笑,觉得这些天的委屈都好似烟消云散了。
“先上上房说一声。”守义牵了她的手,一起进屋去。
进了门,二老见两人一起进来,都是一愣,童掌柜喜笑颜开,说:“老大可算回来了,都盼着呢!快上炕!”张氏看见二人手牵着,先是撇了嘴,心说:“好像那没见过男人的,真是没风水(羞)!”可还是很盼着老大回来团圆的,也笑着说:“你媳妇盼得眼也干了!这下可见着了!看看这亲的!”
他俩听了,忙得撒开手,守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妈说啥呢?亏得二老照顾,我才能放心地走。还得多谢您们!”芸香更是羞得不知该往哪站了,走不是在不是。守义见了忙拉了她上炕,芸香顺势倚在炕沿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童掌柜见他二人这样,也笑起来,说:“你俩好就行!谁也不尿谁,那还能过日子?挺好!”守义赶快从箱子里掏出一瓶酒来,放在炕桌上,说:“这是瓶二锅头,专门拿回来过年喝的。”又掏出个纸包,说:“这是让人捎了点北京果脯,过年待客。”
张氏见带了东西,心里高兴了许多,说道:“还是老大懂礼,每次都拿点东西。不是争竟(计较)这点东西,这还能值几个钱?难得是一片孝心!就算没白拉扯!”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一一收进柜子里,背过身自己又打开看了看,见都是好东西,这下笑容满面了。
守义见母亲心情大好,赶忙说:“那您们歇着,我们就先回去了,赶紧预备预备,明天得过年呀!”说完使了个眼色给芸香。
张氏还要张嘴,童掌柜忙说:“去哇!回你们那厢去哇!俩个儿好好诉诉那衷肠!”又对着芸香说,“老大家的,快去哇。赶紧给把那衣裳换了洗洗,眼看过年呀,好好搁(收拾)搁,今年可是新女婿呢!”这下,芸香如蒙大赦般赶紧下了地,和守义前后脚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上了炕,守义四下打量了一番,对芸香说:“真齐家(整洁),像个过年的样了!”又握了她的手,细细地端详了自己媳妇一气,一只手捧着芸香的脸,说:“瘦了,看那脸白的。肯定每天不好好吃饭。”
芸香听了“哇”地扑在他怀里哭起来,就只顾拿拳头乱打,似乎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惊吓、冷嘲热讽、百般算计都一股脑地哭出来。守义也不敢乱动,就只是紧紧抱了不松手,却又怕有人进来看了笑话,不时用眼瞧瞧外面,一面悄悄说:“这回可领你走呀,留这儿,我可真不放心。”
芸香听了抽抽噎噎地看了他说:“不放心啥?怕我跑了?还是怕我也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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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报最后的“亥检”指腊月二十八,是民国时电报的时间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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