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还未到,你若是……”
“不后悔。”她平静地,轻轻地道,“那日我已经说过我的想法了。你只管请林陌放心就是,这两日他见了我,好像有些欲言又止,我猜想他应该还在担心。”
“我管他做什么,不过是写了首诗,又死不了……”他脱口而出,又突然打住了。
青辰抬眼看了看他。那日他不是明明说了,林陌是他的朋友,受了气他是肯定要为他出气的,还威胁了自己不要犯错。除了自诩聪明,他还一直自诩自己讲义气,原来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
作为养尊处优的官二代,他心中本来就只有他自己吧。
“今日宋老师可与你说了,倘若无人去认,会如何罚你?”他沉默了片刻,又道,“可会受笞刑吗?”
他说完,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身材那么纤瘦,连颈子看着都细细柔柔的,单薄的双肩上落满了金色的夕阳,整个人看上去弱不胜衣的。这副身子骨能受得了笞刑吗?
青辰摇摇头,“老师没有说。”
她把书册都收拾好了,笔砚也都装进了包袱里,眼下桌子上空空的,就只有徐斯临搭在上面的一只胳膊。
青辰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结束话题,谁知徐斯临竟忽然站了起来。
“知道了。”他道。
说罢,人就转身往门口走去,路过他的书案时顺手扫走了那本《菜根谭》,背影还是跟往常一样,恣意随性。
空气中游弋的浮尘被他惊得四下乱动。
沈青辰怔了怔,垂下头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送走了宋越沈青辰后,黄瑜又回到了陆慎云的屋里,自顾坐下瞄了他一眼。
“别睡了,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陆慎云没有睁眼,只淡淡道:“你何时能不偷听我说话。”
黄瑜嘿嘿笑了两声,立刻提了茶壶去给他倒茶,“都听了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
见陆慎云不吭声,他又道:“你那救命恩人,不简单啊。看看弱不禁风的,肚子里的墨倒是不少。对着你这么个冷面阎王,他倒也不慌,那么尖锐的问题,答的是真漂亮。反正凭我对你的了解,这番话是说到你心里了,还正好卡在你心里最恰当的位置。”
黄瑜一副知你莫若我的样子,回想起沈青辰的言谈举止,忍不住又“啧啧”了两声。
陆慎云抬起眼皮,狭长俊目睨了他一眼,“你今日如何这么闲,大明朝天下太平了吗?”
“我关心你啊!”黄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你这么个活冰山,也就我黄瑜敢近你三尺之内。唉,不过这次的事,我倒是真有些同情你。要故意受伤不说,还中了毒差点死,明明也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又给人落下了那般印象……可怜啊可怜……”
“不用你管。”
黄瑜撇撇嘴,“我倒是可以不管你,徐党可不会放着你不管。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徐首辅应该也派人去找过你了吧?”
片刻静默后,陆慎云道:“找了。”
就在他醒来的第二日夜里,徐延就派亲信到陆府去找他了。那人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沉沉的,才做了个梦,梦到了沈青辰拿刀颤抖的样子,一张因紧张而几欲崩溃的脸,慢慢变得专注、镇定、细致,还有怕他疼而给予他的,温和而带着安慰的眼神。
“问你要那封信了?你都这样了,他们也该信了吧?”
陆慎云向沈青辰索要的信,并不是莫须有的,只不过是在他自己的身上罢了。
徐延有个远亲,任着武库清吏司郎中,官职不大,却在保定府侵占了民田一百顷。这事被一个御史知道了,连上了三道奏折,结果奏折都却被徐延扣下了。这位御史也不怕得罪徐延,一条命拴在裤腰带上就到了御前面奏,皇帝知道了就让户部的人去核实,结果徐党官官相卫,核实的结果是没有侵占。
御史不服,在家备好了棺材就又去上奏了,皇帝这次才派了锦衣卫会同户部一起去查。
百姓的地被侵占了,可侵地之人并不会纳税,税赋还是留在百姓头上。等陆慎云去到的时候,农民已经被逼成了流民和暴民,为了生存与朝廷对着干。
既成了流民暴民,更是称了徐延的心,巡抚衙门得了授意便派兵去镇压,很多人活生生地就被打死了。逃了的那些便心怀恨意,在路上设了埋伏偷袭朝廷的人,一看陆慎云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个大官,于是各种铁器、石头、箭矢就都对他招呼。
陆慎云出身锦衣卫指挥使世家,他自己十八岁也已是武状元,对这些偷袭本也是能轻易避过的,就是因为那封所谓莫须有的信,他才故意让自己受了伤。一直箭矢射进了大腿里,箭头没入股中三寸有余,要命的是,还带了毒。
那封信是一个被侵了地的秀才写的,内容就是那一百顷地三年来被侵占的详细过程,包括田地原属者是谁、牵涉的地方官都有谁、朝廷又是如何逼他们交税等等,上面还有几十个被侵了地的百姓的手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