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亦却是怔然无措……他看着面前澈亮好比清泉的眼睛,眸中暗云重重。随着它的一圈圈扩散,黑墨染透瞳孔,深谙幽幽如同远山叠影。
静候许久不见有声,司檀身子微微后仰,在他眼前摆了摆手。道:“你怎么了?傻了?”
带着轻缓的凉意,将闻亦自深沉中渐渐拽回。“你听谁说的?”面上温然无踪,他嗓音略沉,压抑之中,还藏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正要凑近一探,忽觉来自闻亦的瞳孔中迅捷划过一抹墨绿暗芒。这暗芒来去飞快,如影似风般一闪而过。恰被司檀捕捉入眼,本张口之际,似惊似疑,呆滞无言……
☆、无所适从
墨绿色的眼睛……
睁目略一回想, 司檀顿觉四肢僵冷。院中冽风呼啸,如猛兽哭嚎,如神怪饮血。一阵阵的寒气穿透低垂的藤萝帘帐, 肆意凌虐着她探露在外的十指。连同她包裹在皮肉之下的骨节, 都在暗暗颤抖。
果如她所料,他们确是同一人。其实早在洞穴脱险回府之后, 她就应当确认了的。
当日神识昏朦之际,她连抬眼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可就是那费足力气的挣扎, 她恰就看到了那双异于常人的墨绿色瞳孔。像蒙了一层烟黛的绿宝石, 噬魂夺魄。视线只那么一点点的停留, 就已让她印象深刻。
如今来看,也不知是她不愿往这处想,还是, 她已经想了,却不愿承认。
他寻得到她的位置,救她于虎口。他有与闻亦相同的温度,有与他一样的温柔。他唤她“七七”, 带她回家。若非一人,这中途变数难以计量,何以不出丝毫差错?
可闻亦是他, 他,又是谁?
悬在木缘房内的画,出于闻亦之手。可眼前的这个闻亦,笔下丹青皆是从心随性, 笔法超脱,线条潇洒,哪里还有之前巧绘细描的模样?
可见,他是闻亦,又不是闻亦。
她记得洞内翻手玩弄他人与股掌的灰袍鬼怪,移步轻巧,迅捷如风。尤其来自掌间的古怪紫芒,圈圈环绕周身,像是顷刻间就能吞去她的精血。叫她浑身瘫软,虚弱无力。她想:当日若是任那紫气旋绕下去,她迟早归西。
可以从那样厉害的人手中将她解救出来的闻亦,能是常人吗?
莫不是……她抖了抖肩头,寒凉立马穿梭进脖颈,一路无阻,遍及里外。
似疑非疑,司檀一动不动地僵视着闻亦深邃如潭的眼睛。这样浓重的黑,好比深夜山林笼上的雾气,她看不真切,亦辨不清其中思量几何。
《伏世录》上记载:承天生万物,万物合五行。天地交合,汇集阴阳,人兽共存。人藉灵根育,兽自凝气长。兽存由天地,人孕源阴阳。四相轮回,精华所汲谓灵气。而五行万物、山魂精兽,以灵气修大道,通灵化形,是谓妖。
而妖者,化人隐市,观之形无常,貌无异,触怒则生变。赤目主杀伐,食人。苍眼多邪念,饮血。妖以灵根生灵性,吮吸万物得灵气,可莲步瞬移,翻手为云,覆手成雨。
他,可轻易脱离那灰袍鬼怪之手,必是修为长于他之人。他还说自己不是荷仙。既不是仙人,又如此能耐,可是那骇人的妖物所化?
妖?
寒意流窜,司檀惊滞颤抖。迅速抽离去双臂,颇显慌乱地自闻亦怀中退了出来。似是太过不可思议,她退的极快,又笨拙。起身时,不甚踩了裙角,还未来及站起,就又蹲坐在地。
闻亦并不知她心中作何猜测,不忍跌疼了她,惯性倾身往前。只是思及其中缘由,眸中厉色未减。前倾时,不忘追一句:“谁告诉你的?”
好凶。望向面色阴沉的闻亦,额间惊惧凝结,宛若冰刃,刻出道道褶皱。鼻头忽地酸涩难忍,司檀不由红了眼睛。她垂首咬牙忍了不让眼泪落下,迷蒙良久,才微仰起头:“告、告诉什么?”
“元溯。你如何知道的他?”
司檀张了张口,待正视闻亦眼中时隐时现的深沉,向后缩了缩,摇头不作回答。
闻亦心疼,尤其在见司檀怯怯后挪躲避的时候,更是愧悔不已。她胆小,平日音色稍重,就要红眼蓄泪。他自己喜怒瞬变,方才又急于寻得答案,怕是不经意地就会吓了她。如今这样的她,哪里还经得起他这么言辞正厉地逼问?
怔然片刻,他面容渐归柔和。欲拉司檀起身时,连同眼中无多的冷然薄怒也顷刻间荡然无存:“地上凉,快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猜测,心头惊惧犹在,不知如何自处。司檀停在原地,仰头观望着闻亦。沉入深疑泥潭,凝滞不动。
“七七——”
一声熟悉的轻唤,将呆若木偶的司檀拉回。重拾和润柔暖的闻亦,与往常时并无区别。尤其是在唤她“七七”时,很是轻松地,就能勾起她潜藏于心的期许。
默然良久,她又害怕,又可怜地抖着嗓音说:“你……会、会杀我吗?”妖要杀人,可她不相信,也不愿相信闻亦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