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酱紫的绸布长衫包裹着。许是坐得太久,衣衫的褶子密密麻麻集中在腰腹之下——假如,那处仍瞧得出是腰。此刻,他指挥着小二,正长吁短叹亲自支起第三块门,打算歇业时,打门外进来了一位红衫少女。少女个子中等,稍瘦,五官清秀,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可一开口,言语却傲慢得有些唐突。
生意人求的是财气,特别在这特殊时期,只要有客来店,哪怕那人眼长在头顶,鼻孔朝天翻,掌柜的老脸也会笑得像开过了的芍药花,喜滋滋迎上去。
历年春雨前后,荪山的山茶与嫩笋自此源源不断运往各地,而此时的悦朋客栈常常住满了收购山茶嫩笋的商贩。偏就今年,先皇驾崩,新帝一登基就颁旨天下,举国宵禁一月,凭吊先帝。依大邢律例,宵禁期间,严禁娱乐、禁酒肉,禁夜出、禁外贩。这宵禁令一出,不仅茶农与林农只能眼睁睁看着采割好的嫩茶嫩笋闷在潮湿的山中发霉,无人收购,也让荪山大大小小四五家客栈大半月里,招呼不到三两个住店的客商。眼下,来人一出手就将十两银锭甩在台面上,甭说要掌柜亲自端茶倒水乐,就算叫他帮客官洗脚,他都乐意。
可惜,来人不屑掌柜的讨巧,她要的只是一干干净净的独门小院,其它一概勿管。掌柜虽有些好奇,可冲着十两纹银的进帐,嘴上愣是没说半句。干他们这行的,谁都知道,客人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他日不定会引火烧身,那可就自身难保了。
待小院清理干净,掌柜的将众小二遣走,向少女说了几句恭维话,也走了。等人离开,少女把院里又归整擦拭了两趟,这才锁上院门,匆匆离去。
隔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悦朋客栈后院门前,来了两辆极寻常的青棚马车。车一停稳,打车厢内出来一白衫少年,少年身长体俊,举止优雅,脸上即便被嫩乳色半截胶质面具所掩饰,也藏不住深邃锃亮的乌眸、殷滟的薄唇和完美弧线勾勒出的下颌,再配上凝脂般细腻嫩滑的肌肤,任谁多看一眼,定会失魂落魄。
少年下得车来,冷冷环视四下,遂又重回车厢,小心翼翼抱出一身着藕色纱裙,昏睡不醒的少女,大步走进了屋,将她轻轻放平在铺好簇新单子的纱帐木床上。
昏睡中的少女长着一张略尖的鹅蛋脸,细白的肌肤稍显暗色,微抿的薄唇是那种粉粉的、淡淡的红,在梦中,阖上的眼睫偶尔一颤,柳眉也会随之一掣。单看女子睡容,称得上清秀,然而看那掩面的少年,二人完全不可同语相较。
红衫少女给榻边的少年递上一床极薄的乳色丝被,悄悄掩了房门,回到院中同另一红衫少女安置车马。
其实,这两位红衫少女的名字一如其衣,正是大红与小红;屋内的少年则是她们少主——冷昔。自然,能令冷昔紧张悬心的人,这世间除了上官墨羽,不会有二。
四个月前,小羽和冷昔离开风石寨,便会同寨外守候的二红,连夜踏上南下的路。
为了尽快赶到渺尘山上的绝尘宫,一行四人虽行官道,倒也鲜少宿店。随着天气渐而转暖,小羽睡症愈发明显了。至今时,小羽能在起伏不定的车内一睡就是大半天不醒,而冷昔则一直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任凭二红打点一切,不分日夜向南狂奔。
本来,在这荪山地界,冷昔并未打算停留。只是,那日小羽伴晚,在来往荪山的路旁用餐时,无意听得老板提及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一事,这才起心来此留宿。
对小羽的意愿,冷昔从不忤逆,哪怕他心里再怎么不快。
自打离开风石寨,冷昔发觉,小羽变了。如今的她,不再爱笑。不,说她不爱笑,也不对。应该说,小羽的笑没少什么,只是似乎有所改变:原本菁亮的瞳眸少了些灵动,多了些淡淡的沉静。很多时候,小羽都会倚望窗外,脸上带着宁静的微笑,身子随着车厢无声无息地晃动,晃动,再晃动。
窗外,深浅不一的光与影,在小羽脸上时而交错、时而停驻;时起时伏的风与尘,掀动淡青的窗纱,偶尔撩得窗旁佳人细眯双目、睫帘微颤。飞蹄踏尘、木轮碾土,闪烁跃动的光影配上宛如春波的笑容,动静映衬下,竟显出小羽从未有过的恬美与温婉,而此时,冷昔除了摒气凝望小羽,哪还腾得出半点它念。
不论小羽脸上是如何地静如春潭,不论她自己怎样以为,冷昔心里清楚,她从未忘记过那个人。
睡梦中的小羽无端地颦起了眉,一扭肩,胳膊撩搁在丝被之上。藕青的裙纱积到肘部,露出的手臂玉般白润。冷昔守在一旁,看小羽伸出胳膊后,眉头也顺势舒展,满足地一声微叹后,人又翻身睡去,禁不住嗤嗤地笑出了声。
那夜,司空涧一番话,冷昔想了许多许多。喜欢火儿,远在十年前,他就知道了,可,爱上小羽,却全在不知不觉间。不错,他喜欢火儿,喜欢她的无忧与快乐,喜欢得可以不顾一切;而如今,他更迷恋小羽,迷恋她的一颦一笑,无尽的迷恋让忘了自我,让他沉沦其间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