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裙子是淙淙送过来的。
此前,淙淙只是常常在夜里帮春迟止血,她也许是睡在春迟旁边的床位上,但春迟对此毫无印象;每次睡醒时,偌大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女人们更喜欢聚在院子里聊天,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不会回到这拥挤黑暗的房间里睡觉。
有时春迟早晚散步,就看到淙淙在院落墙根下晾那些替换下来的沾满血迹和痰渍的床单。她常帮这里的看护做事,甚讨她们欢心。
春迟迎面走过去,看到淙淙伸长手臂,踮着脚尖晾衣服。这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瘦小,栗色皮肤,很难分辨她是不是华裔。只是觉得她有一种生野的美,能紧紧抓住人。她晾衣服时,柔软的身体被拉展开,宛若开在院落中央的一株小桃树。蓬勃的生命力犹如花粉般从她的身上散落下来。春迟只是这么安静地走过去,偶尔几次,她隐隐感到淙淙在对着她笑,然而她却记不起来淙淙的名字了。
直到那个下午,她们两个都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女人们争抢从远方运送来的旧衣服,她们是仅剩的没有加入那场拼抢的女子,彼此对看了一眼,向对方投去友善的微笑。淙淙用眼神示意春迟等她一下,就向着那群撕扯的女人们走去。春迟疑惑地看着她。炎热的下午,烧烫的地面上浮起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她那双细瘦的脚踝仿佛悬在白雾缭绕的半空中,轻渺的背影像个腾云驾雾的仙女。仙女降落在那群凶悍的妇人当中,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和三两个手中紧紧攥着抢来的衣服的女人争夺起来。刚才还好端端站在她身边的温婉少女,顷刻间已变身为野蛮专横的泼妇。她揪着其中一个妇女的头发,犹如压一口水井般将她的脖颈向下压,而另一只手紧紧地抠住那妇人攥紧的双手,将她抓着不放的裙子一点点扯出来。
女孩在这一刻呈现出的令人惊异的力气,与此前宛若行在云端的脚步迥异。
她们当然也打她,拧她的耳朵,扭她的手臂,用尖利的指甲去划她的脸,可是她像一个刀枪不入的勇士毫不退缩,甚至没有流露一丝痛苦的表情。很快,四面里涌来一群为淙淙助阵的女人。这些平日里神情漠然、看不出与淙淙有什么交情的女人,竟然都兴奋得好似被抽动的陀螺。淙淙就是一根有号召力的鞭子,她能让这世界围着她团团转起来。
第三部分 第29节:磨镜记(上阙)(2)
第29节:磨镜记(上阙)(2)
那几个和淙淙争夺的女人寡不敌众,很快便败下阵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抢到衣服的女人走到淙淙的面前,将裙子递给她。淙淙很从容地接过,自始至终,她没有擦过一下脸颊上流下来的血。
女人们四下散去,淙淙亦无需向她们道谢,仿佛这是发生过许多次的事,人人都习以为常。淙淙迎面走来时还向春迟扬了扬手上的裙子,一切都非常明艳,女孩笑中的眉眼、脸颊上慢慢凝固的血,以及她手中的衣裙。
女孩在春迟的面前站住,未等气息平顺,就说:
“给你。”
“给我?”
“嗯,给你的。紫色很适合你。”
裙子落在春迟的手上,轻得好像一只小鸟;她用力抓紧它,生怕一不留心,它就会飞起来。
春迟非常惊讶。她很快变得不安起来,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指,帮淙淙擦拭脸上的血。有几处伤口,抓破的表皮已经脱落,l露在外的嫩r不断涌出血来。春迟看着鲜血犹如愈演愈烈的火焰一般蔓延,心中一片慌乱,只是徒劳地不断擦去伤口四周的血。
在失去记忆后,淙淙是第一个对春迟好的人,但这种感觉并不像春迟想象的那样美妙。由于对过去一无所知,春迟时常会感到无助。那时她多么盼望有人能够走近她,疼爱他。可是淙淙脸上的伤口那样灼目,令春迟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无法还给她什么。
4
淙淙是个野姑娘。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住在潋滟岛上。有时在岛上的天主教堂里寄住,有时到难民营里混日子,谁也不知道她明天在哪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的影踪一定有许多人想知道。因为她是一只太美丽的动物,令整个森林里的鸟兽都黯然失色。春迟也许应当感到幸福,因为这只最美丽的小兽栖落在她的身旁,日日夜夜与她为伴,这是多么值得羡慕的事。淙淙的确很依赖春迟,夜晚睡觉的时候,她总是偷偷爬到春迟的床上来,抱着春迟:“睡吧。”说完,淙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热带的夜晚,虽然有海风,仍使人觉得燥热。淙淙睡着了也很不老实,仿佛在被子里游泳似的,四肢摆动,呼吸很深,嘴巴也张开协助呼吸。有时她又会紧紧地抓住春迟,讲含糊不清的梦话。在那些深夜里,春迟惊醒,她看见女孩如攀援的小野兽般地钩住她,神色魇足。
春迟轻抚她的脸颊。此刻她睡得很熟,不会醒,像一个属于她的娃娃。她必须承认,自己有些妒嫉淙淙。尽管她已经努力克制这种糟糕的情绪,当旁人被淙淙的美吸引,试图与她靠近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远离。虽然她明知淙淙也许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出众,她也不会知道春迟的难过。春迟又看了淙淙一会儿,轻轻地用被子蒙上她的头。她希望世界都不要看到这个光芒四s的女孩,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美;或者哪怕她的美不要这样突兀,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