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一开始觉得他好玩,但没过多久,就像厌倦了艺人千篇一律的演出一样,开始对呆头呆脑的云发感到厌倦了。整个迦湿,从颜色到气味,都让她日益心生厌倦。
“我想到城外去。”有一天早上,姐妹两人坐在露台上观看方场上的表演的时候,萨蒂对塔拉说,“我想去河滩和森林里随便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采摘鲜花什么的。”
“你以为这里是永寿城吗?”塔拉无动于衷地注视着露台下那个杂耍艺人第四次把手里的竹竿掉落在地。“可以让你随处乱跑?”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小时候跟随父亲在凡间苦修,不也是居住在森林和原野间的吗?”萨蒂说,“那时的人间和现在的人间有什么不同吗?”
塔拉转过脸来看着妹妹。“少说孩子气的话了。”她轻声说。“当然已经大不相同。”
看着塔拉的表情,萨蒂轻轻拉了拉嘴角,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座位。
塔拉目送着萨蒂的背影消失在宫殿深处,转过头又将视线转回方场的表演上。
但她也只是看着而已。
跃动的人影穿花般在她面前变换,这浮光掠影的景象不能进入她的心里。锣声、号声、音乐和歌声、市集的喧闹也不能进入她耳中。
她所注视着的,所倾听着的,是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的、内心深处的那一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散发银色光辉的雪白宫殿和海潮起伏。
她自己拒绝了的、永远到达不了的那个地方。
过了良久,太阳的方位已经变换,塔拉自失地笑了笑,收敛心神,也从宝座上起身,打算回到宫中,迎接归来的丈夫。就在此时,方场上传来阵阵呐喊,那个杂耍艺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人群中间一个男子正在舞蹈。
塔拉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个男子。
然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转不开视线了。
塔拉所知道的舞蹈的美,来自对肢体的严格精准控制,对节奏和音律的绝对服从,而人群中的那个男人的舞姿却那么狂放不羁,目空一切。他每踏一步,脚底好像会都升起火焰,他的肢体则是有形的风暴,他旋转、抬步、起手,那舞姿是那么无情,像是想要把每个人的心活生生从胸膛里逼出来。可是他舞得又是那么好看,让人觉得就算是一直这么盯着他看到眼里流出血来也无所谓。
手鼓急促地响着,西塔琴犹如倾倒碎裂在水晶地面上的一斛珍珠,伴奏的乐师面红气喘,眼珠子都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在这场盛宴中,舞蹈才是君主,是节奏和音律的主宰。当激烈的乐声曳然而止,被舞蹈引领着的击鼓者和琴师都差点瘫倒在地,围观的人群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塔拉猛然醒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握在了露台栏杆上,掌心也出了汗。她朝周围望去,意识到所有人都在张大眼睛注视着那个男人。
塔拉定了定神,对身边的侍女说:“让那个人过来。他跳得很好。问问他要什么赏赐。”
那男子外表和他的舞蹈一样令人印象深刻,肤色很白,长着一双深色眼睛。他走到露台下,抬头注视着塔拉,目光直率,毫无掩饰。
塔拉微微皱起了眉头。上一个会像这样直盯着她的男人是苏摩,但苏摩眼里充满爱慕,这男人的眼神里却既无情感,又无道德。
“你想要什么?”她对他开口说。“我这里有金钱和酥油,可以任由你挑选。”
那男人笑了笑,他嘴唇的形状犹如生来就是为了微笑。
“我不要这个。”他说。
“那你要布匹或是珠宝?”
“我也不要这些东西。”
塔拉开始感到不悦了。
“那您希望得到什么?”她说,依旧语调轻柔礼貌。“或者,我这里有些优良的牲畜,都是为继女准备的嫁妆,产自马图拉的毛色光洁的奶牛,以及色泽美丽、带着黄金装饰的骏马。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意挑一匹带走。”
那男人还是摇头,他注视着塔拉。“如果我的表演还令夫人感到满意,我所要求的东西只有一样。”
塔拉轻轻一笑。“你说吧,只要在我和我丈夫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就会满足你。”
“我希望您能将令妹给我。”
塔拉的表情僵住了。
“您再说一遍?”她柔声说。
“准确地说,只是她身上的一件东西。”男人说,“拿走之后,我就将她归还给你的家庭。”
塔拉掩住了嘴角,那样子像是要忍不住发笑,可是她把手从脸上挪开时,表情却极其冰冷。
“你疯了。”她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宫殿。侍女急急忙忙跟上来。
“让我丈夫的弟子去把那个男人赶走。”塔拉对侍女说。
“他已经走掉了。”侍女说,“一转眼就不见了!”
塔拉叹了口气,“那赶快把萨蒂给我找来。”她说。
侍女进去转了一圈,又急匆匆地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