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瞎猫以骗财骗色被判刑。三年以后,刑满释放,他回到村里,更臭得连臭狗屎都不如。他的老娘在家里养着这么一个祸害,如何睡得着觉?恨不得公安局一个枪子儿把他崩了才好。于是一个劲地央求孩子他老姑好歹给他寻个对象,让他成家分出去单过。“管她瘸老病丑,只要是个女人就成。”他老姑为难得很,自己的侄儿顶风臭出三十里,她焉能不知这是何等难事?好在她山里山外到处走,借跳神算卦;倒也认识了不少人,盘算着什么时候赶上机会,哄住一个外乡寡妇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谁知寻来寻去,一年多过去了,还是连个影都没有。巩家催得要死要活,他老姑自己也急得嘴上直起泡。
这天晚上,老米头赶着牛车送他老姑来到县城,老神婆要坐汽车,到七十里以外的稗子沟,也就是她自己的娘家那里,看看有没有哪家要倒霉的,愿意把姑娘嫁出去。老米头是生产队打更的,也是他老姑的老相好,每次出门,都是他车接车送。那班车明早五点钟才开,两人早早地进城,是想借机下顿馆子,说说老没羞的话。喝得迷迷糊糊的,两人才来到县城北头的长途汽车站,已是半夜十二点多。候车室里没有什么人,两个人躲在远远的一角,就想干出那老不正经的事来。就在这时,他老姑注意到一样东西。
那不是东西,是一个人。他老姑很快就看清楚了,在他们斜对角的长木板凳子上,蜷缩着一个小姑娘。她衣裳合体,神态清静,一看就是城里人家的女孩。只是她看上去神色古怪得很,且又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行李,好像连钱也没有,却明摆着的是要出远门。他老姑心里一下子就跟明镜似的:这是一十从家里跑出来的丫头。这样的姑娘她见得多了,知道她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在气头上,她们不顾一切地要逃掉,离家越远越好。这时候她们最渴望的就是制造出戏剧性的效果,为此,她们什么都能做。他老姑以一个神婆的智力,知道这时的姑娘是最无理智的。她心里叹了一声,要把这事丢开不管了。忽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令她一动,差点跳了起来。她骂自己愚蠢,差点忘了动这个心眼。
他老姑走过去,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她拿着一包槽子糕,坐到小姑娘旁边,先自己吃了一块,然后又递一块给那姑娘。姑娘摇摇头,谢绝了。她的目光发呆,好像感到很冷似的,抱着肩膀直要打哆嗦。他老姑见她的可怜样,越发表现出自己的长者的狡猾。“姑娘要去哪儿呀?”她开始搭讪。小姑娘仍在发愣,没有言语。他老姑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两遍,心里已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丫头是要离家出走。她开始自言自浯,说现下世道有多么乱,一个姑娘家家的独个在外的有多么不妥。小姑娘始终一言不发,石头一样地坐在那里。只有他老姑一个人亲呢地挨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你能借给我几块钱吗?”小姑娘突然打断他老姑的话,转过身来,直直地问道。“这个,”他老姑一时倒给愣住了,喃喃地说不出话。“钱,有,有哇,”他老姑终于回过神来,做出掏钱的样子,同时问道,“五块够吗?要不,给你十块吧。不过,姑娘,你大姑说这话你可能要见外了,告诉大姑,你这是要干啥,要上哪儿去。大姑可不能让你胡来,一个姑娘家家的,弄不好,让人骗了可咋整呢?”听她的口气,好像真成了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似的。小姑娘的眼圈红了,望着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嘴唇哆嗦着,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他老姑是干什么的?最会看风使舵了,话到此处,早把姑娘的心思紧紧地抓住。眼看她精神完全崩溃,顺势便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自己先掉起泪来,把个老米头在旁边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姑娘终于跟他老姑说,她想去集成屯,到她舅舅家。集成屯在犄角沟以东,少说也有一百里地,他老姑别说没去过,连听都很少听人说过。可你猜她怎么反应?“哎呀,集成屯哪,姑娘你咋不早说?那就是我们那疙瘩呀。”姑娘一听,眼睛顿时瞪大了:“什么?那你们,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张振中的人?”“你说振中啊,他是你老舅?我的妈呀,这越说可不是越近了。来来来来,”他老姑一迭声地把老米头给叫到跟前,“你知道他是谁?”是谁?站在姑娘面前的是一个干巴小老头,像鬼偏是人,该笑反要哭,鼻涕一大把,当作泪儿流。“他就是五金,是你老舅的姐夫哩。论辈分,你该叫他五叔哩。”“五叔?”姑娘越听越奇,几乎要站起来,吓得想要跑掉。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让她在绝望中碰到了一个亲戚。她无限激动地望着这个“五叔”,一时间真地感到了那种绝望人特有的亲情。“那你们,你们这是——”“啊,我是你五婶,你看,咋这么巧呢,碰上了我的外甥女。是这么着,我们是来歇个脚的,正要回家呢,没承想,就碰上了你这个小招人疼的,咋这么巧呢!”
说来说去,毫无人生经验的王朝霞完全相信,她不但碰到了自己的五叔五婶,而且碰到了最好的运气:她可以搭他们的牛车去舅舅家,去集成屯。很小的时候,她跟妈妈去过那里,坐的是汽车。她从没想到坐牛车也可以去集成屯。王朝霞坐在牛车上,想象着舅舅见到她时的吃惊样,有一种满足感。在崎岖的山路上,牛车翻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