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我还是佩服孟夫子,因为他后来好像明白了。他在齐宣王那里,被问道:“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商汤流放了桀,武王姬发###了纣,发生过这样以下犯上的事情吗?)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在历史的传记上,确实有过这样的记载。)
曰:“臣弑其君可乎?”(难道臣下可以做出杀掉君王这种大不敬的举动吗?)
不似人君(5)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伤仁害义的人,叫做残贼。残贼的人,就是独夫。我们只是听说把那个独夫民贼的纣王杀掉了,没有人认为那是弑君,那是大不敬。)
孟子的说法,很清楚,皇帝不怎么样
,他就不是皇帝了,杀掉他,是可以的。
今天,这是一句脱口而出,不用顾忌的话。可是在有皇帝的年头里,要这样说出来,大有掉脑袋的可能。于是,那个有一张苦瓜脸的孟子,居然敢具有这等见解,倒令我从心眼里对他多了些敬意。
文人遭遇皇帝(1)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为秦代的嬴政,他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批量化地集中屠杀文人的皇帝。
好厉害,好厉害。秦始皇这样大规模、大范围地收拾文人,中国知识分子的日子,便基本上不怎么好过了。
秦以前,夏商周三代,历史记载有些语焉不详,那时的那些统治者对付文人,是不是全面整肃过,是不是大开杀戒过,已不得而知。但估计,未必会比秦始皇好到哪里去,谁在台上,照样,都是拿文人不当一回事的。
说到底,有史以来的文人,在帝王眼里,不过是一贴膏药。用得着,拿来贴上,用不着,揭下扔掉。跳汨罗江的屈原,就是一个例子。此人有点呆气,司马迁说他:“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然而,他爱楚国,楚国可一点也不爱他,而且很烦他。傻傻的诗人看不出这一点,一门心思要做一贴烂膏药,硬往上糊。谁知郑袖、张仪、上官大夫,令尹子兰也算是文人的人联手起来,不给他糊的机会。这其中道理很简单,同行是冤家,如果这位同行胜他一筹,那就更是冤家。
屈原在都城很郁闷,他看人家不顺眼,人家看他更不顺眼。于是,“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失落绝望到了极点,最终,只有赴水一途。
不过,应该看到,楚怀王,虽昏而并不甚暴,楚怀王的儿子顷襄王,虽苛而并不甚虐,算是屈原摊上的一份好福气。遭遇这类混账帝王,顶多不吃香,顶多不走运,顶多顶多将他放逐,也则罢了。不杀头,不要命,甚至不打p股,不坐班房,连什么分子的帽子也不给戴一顶,太值得谢天谢地了。如果屈原碰上嬴政的话,估计,不会给他这份抱块石头投水自沉的自由。
死,怎么样的死,由朕来决定。
如果屈原落在秦始皇的手里,这份死的自由也得不到的。想投汨罗江?没门,在骊山挖个坑将他活埋,倒是极有可能的。这位暴君,喜欢坑人。秦赵长平之战,一下子坑了赵国四十万降卒。坑顺了手,他要来收拾文人,也就沿用此法。不说什么废话,不费什么口舌,挖个坑,推进去,覆上土,掩埋了,简单麻利,多快好省。免去收尸装棺,连坟墓也现成的,可谓一举两得。
在中国,有组织,有计划,大规模地处决文人,是这位始皇帝嬴政开始的。从此,文人遭遇皇帝,幸者少,不幸者多。
自打秦始皇坑儒,进行批量化屠杀知识分子,有了这个先例,中国文人的日子,便基本上不大好过了。因此,按规矩,可以想像当时在首都咸阳,应该有“焚书坑儒”办公室这样负责搞运动的专设机构,而且,这个简称为“焚坑办”的主任,我认为非丞相李斯莫属。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刽子手,早就怀有对同行的刻骨仇恨,就冲他,我不大相信司马迁所说的仅仅坑了四百六十余人的数字。
因为中国人的宁左勿右,好扩大化的毛病,根深蒂固,流毒甚广,估计始皇帝所坑的儒生,当大于此数,或倍于此数。
秦始皇这一坑,为嗣后的统治者带了一个坏头。从此,历代帝王基本上都以他为榜样,为楷模,视文人为死敌,与文人相寇仇,跟文人过不去。所以,文人遭遇皇帝,十之九,不得好果子吃。因而中国文人的安全系数,由秦朝以降,一朝不如一朝,愈晚愈糟;反过来,中国皇帝收拾文人的积极性,却由秦始皇开始,一代胜似一代,后来居上。
到了大清王朝,到了如今被鼓吹得甚嚣尘上的“盛世”,也就是康雍乾三位“英主”坐镇天下的时候,中国文人更是坠入苦难的深渊,过着命悬一丝,朝不保夕,闭门家坐,祸从天降的日子。中国这部沉重的文字狱史,越到后来,统治者对于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