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渐渐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宫。几位太妃似乎对太后很是敬服,见太后有倦色,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宫。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嫔位分由高至低,我与玄凌隔得并不近,远远见他与皇后并肩而坐,明黄织锦缎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风仪。
我微微含笑朝他,他显然是见到了,亦含笑向我,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觉红了脸,含羞低头饮了一盅酒。
再抬头玄凌已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举杯示意,与他会心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席间玄凌频频目视于我,吩咐李长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我,多是我平日爱吃的一些。虽然按制不能说话,却也是情意绵绵。不由心情愉悦。
好不容易家宴结束,中秋之夜玄凌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阳殿,嫔妃各自回宫安寝。坐于轿辇之上,刚才的酒意泛上来,脸颊滚滚的烫,身上也软绵绵起来。支手歪了一会儿,抬头见天上月色极美,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月华如水,映在裙上比目玉佩上,更是莹莹温润。比目原是成双之鱼,又是如此月圆之夜,我却只身一人,对影成双,听得太y池中鹭鸶划水而过的清冷之声,不觉生了孤凉之感。那皎洁月色也成了太y池浮着漂萍菱叶的一汪黯淡水色。
自宴散后返回莹心堂,流朱、浣碧服侍我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流朱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间好生眷顾小姐,连新近得宠的安美人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我嗔道:“不要胡说。”
浣碧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么?”
流朱接口道:“你没有去自然没有看见,华妃气得眼都直了。”说着弯腰咯咯笑起来,“也要气气她才好,省得她不晓得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日日那么嚣张。”
我瞪她一眼道:“胡咀什么!虽是在自己宫里也得谨慎着点儿。”
流朱这才收敛,低眉答了声“是”。
浣碧抱着我的礼服轻轻抚平挂起,道:“皇上待我们小姐从来都是很好的。”
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却又淡淡蕴起微凉。
才换过寝衣,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以为是小连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关上宫门歇息吧。”
却是李长的声音,恭敬道:“叨扰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见是他,不由纳罕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忙客气道:“还不曾睡下。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梦。”
说着含笑递与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御笔亲书五个小字:“赐婕妤甄氏”。
李长只是陪笑站着道:“请婕妤小主一观,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见他亲笔写来,我不自觉的微笑出来,片刻方道:“请公公为我谢过皇上。”
李长只是笑:“是。恭喜小主。”说着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r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对着镜子慢慢梳理了长发,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
盘算着玄凌已经在我这里歇了三晚,想来今晚会去陵容处。由眉庄的事起,几乎一直落于下风。本以为有陵容的得宠,华妃等人并不敢把我怎样,如今看来靠人不如靠己,是该好好谋划了。
绞一绺头发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从镜中见身后窗外有碧绿衣裳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却是浣碧转身进来,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让花房的公公送了几盆新开紫菊的‘双飞燕’和‘剪霞绡’来。奴婢是想问问小姐是否现在就要观赏,又怕惊扰了小姐。”
我对菊花其实并不不怎么喜爱,总觉得它气味不好,但是眉庄却喜欢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当宠,想来玄凌赏她的名贵菊花也不计其数,堂前堂后盛开如霞似云,连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开,而眉庄的荣宠却烟消云散了。
昔日风光无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阶下囚的牢笼,眉庄被禁闭其中,只剩下“存菊堂”的堂号空自惹人伤感。
我心中一动,看浣碧一眼,只若无其事道:“你去教人搁在廊下好好养着,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赏下来的首饰不错,你挑些好的去送给安美人、冯淑仪和欣贵嫔。再转告冯淑仪,说我明晚过去陪她说话。”
浣碧应了是,轻盈旋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