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几乎是与他在游荡,不眠不休,只觉得这样被他牵着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从林间一路向上。经年无人走动的石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艰难。头顶上是诡异凌乱伸向天空的枝桠,淡淡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魑魅魍魉凄厉可怖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一树一树全是鹅黄浓绿的叶子,脆薄柔嫩的鲜艳着。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深处滴沥鸣叫着,让这山谷中空冷寂静的黄昏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生机。山间有了几株新开的凤仙花,隐约开在杂草丛生里,明媚鲜艳如火。
其时日落西山,余晖如金,半天里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明红、翠黄、紫金、嫣蓝、柔粉,像最灿烂华美的一幅潋滟辉煌的织锦……他身前山顶凝聚着绮艳曼丽不可方物的彩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而我身后,是晦暗y沉将要入夜的天空,墨色的云如烟雾席卷,低得似要压下来。
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在他身上,他转过身来看我,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他缓缓向我伸出手,“山路难行,我牵着你罢。”
他的身子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山风呜咽如梭在我们之间穿行而过,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
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温软的夏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犹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细密沁出汗来。
隐隐有歌声从山下长河传来,渐渐听得清了,原来又是阿奴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山歌:“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那歌仿佛是刻在我心上,这时候听到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一清如水,那么澄净,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你听。”
我低声答道:“听见了。”
他的手伸得更前些,几乎要碰到我的袍袖。他离我那样近,他说:“我待你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见我不语,容色微微黯然,“那一日你写给我的《碧玉歌》——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翻过整本《乐府》,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这一句话。”
我仰起脸看他,灰白的佛衣下徐徐伸出素白的纤手,素食久了,双手那样苍白,细薄得透出微蓝细弱的血脉,流转反映着霞光滟滟。
我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韧如水边丝丝蒲草“这回换我来说,我要说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晚风拂起佛衣黯淡的袍角,心底漫漫浮起几缕欢喜,我对玄清的爱意,从来是隐秘在血管中暗沉涌动的血y。而如今,一直隐逸在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只觉得说不出的愉悦和轻松,只笑盈盈注视着他。
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在渐渐y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
我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发肤。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我。
他的手那样热,那样大,显得我的手小得不盈一握。
他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我,我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在耳畔说:“我们一起走。”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
其实我不知道我们可以走到哪里去。我是皇帝下旨逐出宫修行的废妃,他是翩然如玉的天潢贵胄近支亲王。如槿汐所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而已。
可是眼下听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心里顿觉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
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零星初绽的凤仙花儿明艳动人,婵娟如烟。他执着我的手一步步往山顶走,走一步回头看我一眼。
他忽然停住脚步,一根根地展开我的手指,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其间,十指交握。我微微疑惑,只看着他。玄清的话语坚韧而执着,微笑道:“这种牵手的姿势叫做‘同心扣’,据说这样牵着手走路的男女,即便生死也不会分开。”
心口有错落的感觉,仿佛纵身跃入海中,溅起庞大而跳跃的雪白水花,如我此刻欢悦而震荡的心绪。然后一睁眼见到海底珊瑚光华簇簇,别致伸展在身边,周遭鱼儿畅游欢快。如同置身在梦中,却明明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真的是恍如梦中啊!我心下蓦然一动,突发奇想道:“清,我总觉得是在做梦一般,你咬我一口或者掐我一下,好不好?叫我知道我并不是在做梦。”
玄清低头吻一吻我的鼻子,轻声笑道:“我不舍得。”我忽然觉得自己傻气。怎么这样傻呢,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要笑话自己了。我脸色通红,直可比上晚来时漫天的火烧云,这样灼热燃烧在我脸上。
他一直温柔地笑着。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如云中清歌,扬扬响彻云霄万里。我脸上一热,越发口不择言。我凝望着他,我说,“清,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从前这么觉得,却始终不敢承认。唉,我如今在他面前说话真是越来越傻气了,当真是傻话连篇了。
玄清扣着我的手,轻笑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