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软轿飘过来,月影只一抹,夜色深沉,这云一样雪白的软轿,像坟地里的幽火。
再近一些,借了灯火,才见四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抬着轿子,容貌各个英武,身上许是抹了油,一身好皮肉,精悍利落,肩背使力的时候,肌肉如水流动。
轿子后头跟着两列赤足披薄纱的少女,纱衣在夜风里流动,瞬时雾气也更浓了。
殷致虚拦在轿前,便要拔剑,有两人不知从哪里跃出来,在院中铺了一张巨大的簟席。席子才放下,又冒出两人,排了数张雕几。
他性情激烈,但也不会贸然动手,心道:岳摩天想在这再开一宴吗?
软轿放下,披纱少女从后头鱼贯而出,手里捧着琴瑟笙箫鼓等乐器,各择了一几跽坐下。
其中一个手执竹尺,击筑唱起歌。筑声低沉深远,少女嗓音婉转清丽,殊不相称,这会儿曼声低唱,似风中呜咽,叫人听得心中悲怆,更觉夜色清寂孤冷。
沈丹霄自小蒙受老师教导,声乐方面也有涉猎,虽有许多年不曾听过曲,此时隐隐听见几个词,略微摸着大概。
卫百钟身为地主,这会儿走出来,朗声道:“岳宫主此来也是为吊唁先父吗?”
轿中无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低笑。这一笑极其短促,却如昆冈凤鸣,优美动人,帘幔清透如水,朦朦胧胧,大约见得里头人凭几半躺半卧。
“卫崖主天才人物,听闻他过身,我来相送一程——这也不行吗?”
第5章
殷致虚气焰汹汹,但此前不曾见过岳摩天,这会儿听他说话温文尔雅,眉毛不由动了一动。
卫百钟不动声色看了眼身周,自恃己方不弱于他,道:“自然可以。”
“那便好了。”岳摩天道,忽地正身坐起,掀开帘幔,大步走下来。
他身材高大,里头穿了件黑衣裳,身披鹤氅,行步之间,风度从容。沈丹霄只觉他俊爽若鹘鸟,顾盼有神,的确是非凡人物。
岳摩天不仅仅是简单的魔道人物,他容貌好,心狠手辣之名也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
长乐宫上一任宫主叫做金闇生,有三个亲传弟子,岳摩天排行第二,并不多参与宫中事务。
十年之前,如琇和尚乔装改扮,与江湖同道潜入长乐宫,刺杀金闇生,最后失败遁逃。
金闇生也是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疗伤。他的大弟子同小弟子趁机欺师灭祖,夺了宫中权柄,岳摩天独善其身,师兄弟们却不放心。那位师弟与他言明利害,又言及二人情谊,来拉拢他,岳摩天被他打动,与师弟一道杀了师兄。
师兄尸身尚温,他道:“我与师弟有情谊,与师兄也有,一想师兄死于非命,心中好生难过。”反手将仅剩的师弟也杀了。
这一来,金闇生只留了岳摩天一个弟子,他顺理成章做了宫主。
于他而言,杀与不杀不过一念间事,善者能杀,恶者能杀,不善不恶者也能杀,这世上只有他想杀与否,而无有能杀与否。江湖正道视他为心腹大患,可惜几年下来,使遍手段也未能让这人有分毫损伤。
不止正道防备畏惧他,魔道对他也无有善意。长乐宫本有七位长老,与宫主共分权柄,他上位后,一月间便杀了六个,仅剩一个早不涉足宫中事务。
自此,长乐宫便在他一人掌控下。
他在位间,宫中之人几乎全换过,身边人更鲜有能跟他超过一月。
碧环夫人自少女时起,便跟在他身边,距今已有近十年,极其难得,江湖中对这二人的关系多有揣测,总不外乎男欢女爱,当面时却不敢多提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