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很想上去把宋离拉开。
师尊不该做这些事,师尊分明最厌恶同人身体接触,最无法忍受一身脏污。
可如今,他即便是咬着牙也要亲手完成这些。
这些污秽不再是他的枷锁,而是变成了漂泊大雨,落在他寸草不生的心上。
他自虐般的任自己在罪恶中伤痕累累,只求那痛苦能还他一丝微末的救赎。
不悔一直等到地上那男子终于力竭陷入昏睡才走过去。
“师尊。”不悔唤道。
宋离听到声音后抬眼看他:“怎么过来了?”
不悔敲了敲手中的药壶:“来给你送药。”
有眼力见的门徒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真人,这边暂时没什么事儿了,您先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吧,有事儿我再叫您。”
宋离点点头,站起身。
他指了指路旁一家大门敞开的饭馆:“进去坐一会儿。”
饭馆里堆满了人,空山寺和药王谷的弟子忙了一天,趁着晚饭的空当在这儿偷个闲。做饭的是寺里的小和尚,许是为了抚慰劳累过度的弟子们,难得添了点重料。
宋离寻了个空座,和一旁狼吞虎咽正吃着饭的和尚挤在一起。刚坐下他就揭开面纱,掏出巾帕开始擦手,那帕子也不知被他翻来覆去擦过多少回,亦是遍布脏污。
不悔看不下去,把药壶放到宋离面前,从他手里把帕子拽了过来:“太脏了,我去给你洗洗。这药是段谷主开的,散热的,你先喝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不悔就挤着人跑去后堂洗帕子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俩包子。
此时宋离身边的小和尚已经吃完去忙了,他顺理成章的坐了过去。
“药都喝了?”
不悔凑头往药壶里看了看,已经空了。
“嗯。”宋离应道。
不悔稍稍放了点心,对宋离招招手:“手给我。”
宋离似是有些抗拒,蹙着眉道:“我自己来。”
不悔也不跟他辩,强硬的把他的手拽了过来。洗的白净的帕子还湿着,一根接一根仔细的替宋离擦拭着手指。
“这我待会重洗。”不悔把又脏了的帕子揣进兜里:“怎么样,身子难受吗?”
宋离摇了摇头:“下午出了一身汗,已经没那么热了。”
他边说边拿起不悔带回来的包子,不用谁提醒就开始吃。
“出汗了?出汗多么?外面风大,别再给你吹透了。”不悔摸了摸宋离的额头:“嗯,好像是不烫了。”
宋离怔了怔,状似不经意的往后一躲,岔开话题道:“段云飞那边,可有什么办法?”
不悔把手收了回去:“解法还没找到,不过他开了个新方子,说是照着那块小碎肉分解出来的东西开的,也不知管不管用。”
“他已经摸准了蛇胎的成分?”
“半斤八两吧,没摸太准。”不悔看了宋离一眼:“毕竟书上对双生灵蛇的记载不多,段谷主说若是能查到双生灵蛇有什么畏惧之物,说不定这谜题便解开了。谁知道呢,奉天已经带着人上他们藏经阁找去了。”
“畏惧之物……便是相克之物……”宋离垂下眼,若有所思的呢喃着。
宋离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里,有一多半都和那条灰褐色的巨蟒密不可分。
那是宋离最不愿回忆的时光,最绝望的不是由生到死,而是硬生生的剥离一切感官。
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有清脆的滴水声,振聋发聩般穿透人的耳膜,直击心灵。
更可怕的是巨蟒身上冰冷坚硬的鳞甲,还有自信子上淋下的粘液。
巨蟒一圈又一圈缠上细长的脖颈。
逐渐收紧,再收紧。
窒息的时候,手会不自觉的攀上那扼住喉咙的东西,触手便是湿漉滑腻,恶心几乎是意识深处的自我反应。以至于后来有关那段记忆的一切,除了战栗与恐惧,再寻不到其他。
光是这样浅浅的想一想,便已经呼吸困难了。
“师尊……”不悔摇了摇宋离的手臂。
宋离沉着脸舒了一口气:“没事。我再……想一想……”
不悔并不知道宋离经历过什么,但看着宋离风云变幻的脸色便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难受就不要想了,他们已经去查了,很快就能有消息。”不悔给宋离倒了杯水。
宋离捧着杯子,滚烫的温度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很难,除了我……”他闭上眼喘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能想到。”
“好,你想。”不悔把手覆在宋离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我陪着你,别怕。”
宋离心思没在这儿,也忘了反应。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入无边的黑暗里,亲手划开狰狞的伤痕,在血肉里翻搅拨弄。
是太痛苦,才会太模糊。
当痛苦达到顶峰,兴许便麻木了。
·
阴沉沉的天,云雾蒙蒙便不清方向。
宋离在荒径上赤足狂奔,细碎的石块草屑划破他的双脚,却并未阻止他前行的脚步。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未停歇,逗他玩般的刻意保持着均匀的速度。
既不追上,也不远离,叫人头皮发麻。
脚下的泥土愈渐松软,一连串的脚印不知要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