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来分钟,秘书杨凡从书房里走出来,朝王梓明做了个“你坐”的手势,点点头,走了。连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真是训练有素。王梓明想起刚才他蹲在地上为崔定脱鞋的一幕,心想做人能做到这一步也真是够难为的了。又想到自己现在怀揣着半生的积蓄,孙子似的要孝敬给别人,还唯恐被退回来,不同样是低三下四吗?比着杨凡,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引申开来说,官场上混的,谁没有经过这个低级原生态阶段?除非是官二代富二代。当初市委书记崔定出道之前,说不定也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呢。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到了官场上也可以说,做得了孙子,才能做大爷。
做着孙子的王梓明在沙发上坐着,眼睛虽然看着电视,但余光始终注意着书房的门,真是度日如年。十来分钟过去了,崔定还没有露面,这让他越来越心虚。杨静还陪着他坐着,说现在的相亲节目如何恶俗,王梓明心不在焉地听着,考虑着是走是留。很明显,崔定对他的到访并不欢迎,这从他那冷冰冰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但如果就这样走了,实在是不甘心。不行,哪怕听他一句话再走,也算是今晚没有白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崔定手里捧着他那只玻璃杯,踱着方步,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睡衣,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很有领导气派。王梓明像压缩已久的弹簧似的,忽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崔书记”。
崔定点点头,眼皮不抬地说,梓明来啦?坐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后在靠南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梓明等他坐好了,自己才坐了下来,也没敢坐实在,身子向前倾着,做出一种洗耳恭听,随时听候召唤的姿势。杨静说,老崔啊,梓明等你老半天了。王梓明赶紧说,我没事的,打扰崔书记和杨老师休息了。杨静站起来,朝王梓明笑笑说,你们好好聊聊,我给旺旺洗个澡去。说着,抱着小狗去了洗手间。
崔定的杯子里不知泡的什么,是深红的颜色。他拧开杯盖喝了一口,然后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一边的茶几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张报纸,埋头看了起来,好像王梓明根本不存在。王梓明几次想开口,但看到他认真看报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王梓明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像这时钟一样,滴答的越来越快,似乎马上就要飞起来了。这气氛太压抑了,并且越来越压抑,压抑得他透不过气来,甚至产生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那就是赶紧逃走,夺门而去,逃离这人间地狱。去球吧,管他什么建委主任呢,让做就做,不让做拉倒,再这样下去,精神非被折磨崩溃不可。
就在王梓明觉得精神上承受不住,准备站起来告辞的当儿,崔定终于放下了报纸。他又拿起杯子,又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那红汤子,放下,咂咂嘴,终于抬起了头,慢条斯理地说,梓明,有事?
王梓明赶紧说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杨老师和您。崔定唔了一声,不说话了。良久,又说,好好干。年轻人嘛,有的是机会。
王梓明的心一下子又凉了。“有的是机会”这句话瞬间就把他带入了痛苦的深渊。官场上的人都明白,领导对你说“有的是机会”这句话时,实际上是在含蓄地告诉你,这次没你的机会了,等下次或者下下次吧。竞争对手晁松柏已经被图画搬掉了,难道即便如此,崔定也没打算让自己这个代主任转正?王梓明心凉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愤怒起来,真想站起来指着崔定鼻子大声质问:你装什么大头蒜,不是老子费尽心机把你从监狱里捞出来,你还在剃着光头喝稀饭呢!现在倒好,你咸鱼翻身做了市委书记,竟然做起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就连一个本应该属于我的建委主任的位子你都不想给我,你还是个人吗!
如果唾星四溅,酣畅淋漓地把这话吼出去,然后狠狠地摔门扬长而去,必将是人生的一大畅快事。不过也必将是人生的一大傻b事。王梓明脑子目前为止还没进水,所以当然也不会把这个幻想付诸实施。他满腔的郁闷和愤懑只变成了这么低声下气的一句话:崔书记,我服从您的安排。
王梓明说完这句话,把自己恨的要死要活。真想在两手保持不动的情况下,长出第三只手来,左右开弓把自己朝死里狠抽一气。唉,本以为今晚会梦想成真的,没想到又做了一次贱男春。
听了王梓明这句表决心的话,崔定的脸色明显活泛起来,甚至还很慈祥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好,好,把工作干好就是了,不要有太多想法。
进入官场的人,没有一点想法的话,那还是人吗?王梓明听着这话从崔定那厚厚的嘴唇里说出来,只觉得胸闷气短,手脚冰凉。看来在建委主任一事上,自己真的是没希望了,崔定压根就没打算把他这个代主任转正。
王梓明想起了崔昊结婚时,自己送的那10万元贺礼。现在看来,真的是没起任何作用。不过也可能有一些作用,那就是崔定已经让他代理建委主任大半年了。看来10万元,也只能做代理的份了。难道是别人送的钱多?王梓明悄悄伸手按了按胸前的那张卡,硬硬的还在。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干的说,崔书记,我没什么想法。
崔定微微颔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说,旧城改造那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