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心口也跟着一下一下揪得生疼,疼得他喘气都觉憋着闷。方才梦里的感觉真实得就像苏倾奕真的已经离开他了,贺远心下难受得不行,恨不能现在就把苏倾奕抱在怀里,死都不放手。
这样煎熬的日子又过了一个礼拜,苏倾奕差不多也回家一个月了,贺远突然收到了他的来信。看见信上熟悉的字体时,他既激动又莫名泛着股不安。
他没敢在厂里就拆开来看——每回车间里有人收了信,总会有一帮无聊的大老粗起哄架秧子,也不管来信的是什么人,撺掇着让人家念——他怕不小心让人瞧见,心神不宁地熬到下班回家才打开信封,忐忑地抽.出信纸,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展开来读。
信不长,只有一页纸。苏倾奕在信里告诉贺远,他结婚了。至于原因,他没有解释太多,只写了很多遍他对不起他,让他不要再等自己,最后又说过后会找时间去贺远家把留在那里的东西取走。
贺远把信上的内容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了好几遍,又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苏老师结婚了?他只觉得满篇笔墨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眼前晃悠,直晃得他头晕脑胀,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他怎么能结婚呢?他怎么可能结婚呢?他不是答应过自己往后听自己说话,唠叨自己么?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贺远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跑到院子里拿凉水狠狠冲了半天脑袋,才算勉强找回一点思绪。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老师的家里逼他成家了,一定是这样。这么说,他没有抗住压力?还是家人逼得太狠他实在没办法了?贺远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他又折回去从头看了一遍信,依然没能从中找到什么确实的答案。
当天晚上,贺远一夜未眠,连床都没上,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桌前,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苏倾奕写的那句“我结婚了”。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却就是哭不出来,只觉着有一团说不清的东西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地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转天再上班,他也是心思全不在手头的活上,甚至连中午饭都没去吃。周松民瞧着他,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还说要是实在哪儿不舒服就请假先回家。贺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眼下这状况,他不管去哪儿都没用。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找苏老师当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倾奕信上说结婚了,实则还没正式登记。由于他的户口关系挂在学校,没有单位的介绍信是不能注册结婚的。可苏父不放心,于是便连日子都选好了,只想着婚事一办,苏倾奕就是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说到同苏家结亲的这户林家,是抗战胜利以后才从四川来此地做生意的外乡人,自然不清楚当年的那一出儿——这种有钱人家的花边新闻大多也就流传一阵子,同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自是不会真把这种新闻当回事,普通百姓也顶多当个热闹看,不会真往心里去。况且即便是真的,多半也会认为那是年纪小不懂事搞出来的荒唐举动,时间久了早就没人再记着了。
林父跟苏父因生意相识,私下里也挺说得来,两家大人早就有撮合孩子的打算,几个月前苏父主动提起这事儿,林父自然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苏倾奕娶的这位姑娘,名叫林婉,刚二十出头,人生得小巧玲珑,模样也十分俊俏,虽是自小长在江南,性子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川妹子,说话办事十分泼辣爽快。
原以为先办事再登记,女方多少得有点意见,可林婉因为早先看过苏倾奕的相片,知道他是个大学老师,有学问,人又长得好,本就对他挺中意的,再加上两家也算知根知底,于是便没挑这个理,直接应了下来——毕竟只要喝过喜酒,两人就算是结婚了,那张政府发的纸在普通百姓眼中远不及仪式来得重要。
喜事办完了,苏倾奕即便有再多的不甘愿,以他的脾气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得太明显,况且人家姑娘并不知道他的事,他也没理由给人家甩脸色。
只是礼貌归礼貌,热情也实在谈不上,且不说他本来就是被逼无奈,单说两人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就硬要往一个屋里送,苏倾奕也实在接受不了。于是,在家乡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他都打着还没正式登记的名义一直同林婉分房而睡。林婉对此倒是没多想,反还觉得苏倾奕这样的做派十分绅士。
回程的路上两人也是相敬如宾,苏倾奕只把林婉当做是朋友一样,照顾地倒是还算周到,也不是一直板着脸,偶尔还会聊上几句,笑一笑。可林婉接触多了就觉得苏倾奕这个人有些怪,对自己虽谈不上不好,但总有种完成任务似的感觉。不过她也没往别处想,只当这有学问的人大概就是待人太客套,性子慢吧。
两人出了火车站,苏倾奕习惯性地朝电车站台的方向去,没走几步,感觉身旁的人拉了自己衣袖几下,他侧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林婉停下脚步,动作尽量不显眼地指了指斜前方不远处,问他:“那个人……是不是认识你?他一直盯着咱们。”
苏倾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瞬间就僵住了。
贺远站在那里,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苏倾奕对上他视线的一刻,心口猛地一阵抽疼,待垂眼平了平心绪才再次鼓起勇气看过去。
说实话,这么多天苏倾奕都是浑浑噩噩过来的,因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