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光犀利,看人准。没有任何人察觉,鬼迷心窍四个字就如同撞针一样,戳破了谢缘心头最隐秘的秘密与想望。一老一少隔着茶水蒸腾的雾气与在场众人或惊奇或焦虑的视线中对望,谢缘没有分毫让步的意思,眼神亮得如同血缘上悄无声息猎杀的狼王,冷硬,坚定,固执。
成人的世界便是如此,它不会给人撒娇讨饶的余地,它严苛、冷酷地将人世间最黑暗、血腥、复杂的都系剖开,展露在人的眼前,纵然是上位者,也难保不被卷入这样的洪流中。他们可以在学堂中对着老师给出的题目悬河三千,大陈策论之景,纸上谈兵,假设一场完全胜利的战役,但他们的的确确不曾亲眼见过,真正的朝局瞬息万变、风起云涌,没有绝对的海晏河清,真正的战场险恶非凡,单单饷银二字便牵涉无数人的利益。人心与贪婪产生的漏洞永远无法填补,他们可以尽量平衡,但是永远无法消除,这世间并不是只有良善、理解与宽容存在,与之对应的还有邪恶与欲念顿生。
这样的世界,要带给桑意看么?
江陵城主需要一个替他暗中扫平一切的人,要能在最黑暗的深处挣扎着回来,包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谢缘想不明白那个人最终是谁,他满脑子……满脑子都是桑意。
会议结束后,他捏着眉心推门出去,见到外边在下雨,凉风习习,而本应当等在外面的桑意不知所踪。外边候着侍女与家丁,提前得到了桑意的吩咐,迎接各路人马去他们的住处,但桑意本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间,谢缘知道了答案——桑意拉了两车人回来,下来是十二位搔首弄姿、浓妆艳抹的窑姐儿,各路风情都有。
桑意立正站好,认真地给他念报告:“这次来的几位大人中,我查阅了以往他们外地时的迎接礼遇,发觉当地都会招待美人,或是一并去有名的风月场。别处都有,我们这边不招待也说不过去,也好安抚一下各位大人的情绪。除此以外,我还发现一位大人特别爱好男子,所以还有个小倌随后到。”
他瞅着谢缘:“要是城主您没有别的吩咐,我就把她们带过去了。”
谢缘眉心抽了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桑意见他没说话,以为是默认,就这样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过去了,依次安排了去处,随后才赶回来和他一起吃饭。
谢缘沉默着吃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这个法子……你是怎么想到这里来的?”
桑意挠头:“师父教我的,说这个是美人计,许多人爱好的无非权色,若是这两样都不喜欢,便可以加以叙用。当然,爱权色之人中也不乏有能力的人,只是用起来要注意一些。”
谢缘面无表情地接着问:“你觉得江劭、刘锦恭、严之晖这三人怎么样?”
这正是那位元老提出的三个名字,是目前谢家眼中最大的三根钉子。
桑意放下筷子喝了口新打的浆子果汁,想了想,而后道:“我听师父说过,前城主也叫我看过卷宗,第一个人当年是卖了我们这边的机密逃去投奔了京中,顺带着还挖走了我们掌军处的一大批精锐,目前正在京中哪位人物手下做事,以此求得庇护。第二个第三个没什么说的,一早就同前城主不对付,朝堂上多有弹劾讽刺之事,暗刀子用得好,少帝好几次都险些听信了他们的话。城主您是打算清算他们么?的确现在局势不稳,我们没有多的经历和经验像前城主那样权衡游走。”
谢缘道:“有人要我杀这三个人,你怎么看?”
桑意这次想得更久了:“目前来说,的确杀掉是最快捷的方法。如果有人向您这样提议,那我想,是在为您真心考虑的,因为这个问题我们暂时还没有时间去处理。”
谢缘问:“杀?小桑,我以为以你现在的年纪和处世态度,第一时间想到的不应当是这个。”
桑意楞了一下。
他小声问道:“您是觉得我太冷血不近人情么?可是城主,您居于上位,这些事就必须有人为您考虑和筹谋。”桑意眨巴着眼睛,认真解释道:“这三个人周围的环境如何、性情习惯如何,这些师父当初都是拿来当例子教过我的。您要除去这三个人,我便为您除去,不是多难的事。如果您……不喜欢我说这种话题,那我……以后也不在您面前提了。”
谢缘看着他,他看着谢缘,一脸无辜。谢缘沉默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过来将手放在他头顶摸了摸:“不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你成长得太快,超乎我的意料。”
桑意弯起眼睛笑:“我会成为您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十四岁的少年,从眼神到语气已经完全有了大人的样子,经年的厮杀与历练将他武装起来,在别人眼中仿佛处处是破绽,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