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没有再提过了。张起灵活了下来,他死了。而在死亡的幽冥之间,他又听见张起灵的声音,彷佛魔咒: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吴邪张开眼睛的时候室内是黑的,浑身的酸痛让他无法马上动弹,他认出自己是躺在床上,跟张起灵共住的那间房间,从窗外的夜色判断,现在是深夜。
那时胖子守候在西泠印社之外,一看情况不对就打给张起灵,一路远远地跟在张隆半一行人的后方,直到张起灵、张海客与黑瞎子赶来会合,四个人兵分两路,张起灵直接冲进去找吴邪跟张海杏,而剩下的人则在外面与张隆半的手下缠斗。爆炸发生后吴邪跟张起灵都失去了意识,赶来支援的张海客跟黑眼镜找到了浑身是伤的他们。
几乎所有人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而吴邪的伤最轻,除了一些轻微的撕裂与撞伤之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张海杏却是去了半条命还多,仅仅凭一口微弱的气吊着,吴邪几乎不敢看张海客的脸,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而胖子看着他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就对他道:天真,我先跟你说件和小哥有关的事,你可别太抓狂。刚刚黑眼镜那家伙检查过了,因为爆炸的关系,小哥……
其实才没睡下多久,但吴邪已经毫无睡意,无法再次闭上眼睛,继续睡去,脑海中塞满了无数的困惑跟恐惧,他需要确认、需要证明,几乎整个人都在发冷。他挣扎了半晌,喘着气爬了起来,慢慢地爬下床,摸到了隔壁张起灵的床上,很快地被握住了手。张起灵的动作并不粗鲁,却十分准确,猛然就抓住他的掌心,吴邪吃惊得几乎要叫出来,隔了几秒才有所反应,「……小哥、你醒着?」
张起灵没有回答,而是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抚触轻柔,滑过颊侧、眼帘,接着转移到耳边,吴邪被他弄得有点傻,结结巴巴地低声道,「小哥,你怎么……」而张起灵拉过他的手掌,慢慢地写下几个字。
他写道:还好你没事,吴邪。
――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吴邪怔了怔。
他知道自己该对张起灵说,谢谢你救了我,你别担心,我没受伤,活蹦乱跳得跟以前一样。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觉得痛苦。因为自己的行动,所有人都受了伤,就只有他吴邪一人安然无恙。他凭什么愤怒、拿什么来恐惧、用什么来伤心、为了什么、要感到绝望。
没有理由。
但彷佛有着什么无法言说的情绪顺着张起灵的指尖流覆吴邪的体表,将他整个人给黏腻地包裹,无法呼吸,过了片刻,吴邪才明白那是一种对生的恐惧与渴望:希望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只是我,还有你,还有你,张起灵。猛然之间,吴邪全身发抖,热烈的情绪漫过一切的理智跟意识,在他回过神来前,他已经用力地扑了上去,一把按倒张起灵,狠狠地压制着他的肩,对他怒吼: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张起灵!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看不见了。为什么失去了听觉。
为什么来救我,为什么不要我相信你。
为什么不对我生气,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在意自己,为什么只关心我的死活。
……天真,我先跟你说件和小哥有关的事,你可别太抓狂。刚刚黑眼镜那家伙检查过了,因为爆炸的冲击,小哥的视力跟听力都受到了损伤,或许慢慢会好,也或许……
在爆炸的时候,张起灵一只手抱住了吴邪,带着吴邪后退,用空出来的手遮住了吴邪的眼睛与耳朵。
――吴邪有什么好?有哪里值得你这样,张起灵,你回答我。
张起灵不明所以地对着他,窗外的月光因为角度的变幻,渐渐地流进了室内,照亮张起灵闭紧的双眼,吴邪喘着气,想要对张起灵大吼大叫,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张起灵微皱着眉,再度拉过他的手,在掌心写道:吴邪,我听不见。
他当然知道张起灵听不见,但他不想接受这件事。那时候,张起灵冲进来救他,吴邪在想什么?吴邪在想的是,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张起灵。而此刻的吴邪又想,这人一定不是真的张起灵,因为真正的张起灵不会这么温柔,不会用手掌的触碰示意安慰,不会问他说你为什么要哭。
张起灵的指尖在他的掌心写:你为什么要哭,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几乎划进心口,吴邪不想去分辨,也没有余力再挣扎纠缠。他用力地喘着气,指尖碰上张起灵的脸,慎重到近乎执着,被张起灵的手给按住。那张脸上浮现了难得的不知所措,吴邪感觉到心脏发疼地一抽一抽,混乱地跳动。
不用再挣扎,不用再纠缠,这个人一定就是真正的张起灵,刀可以仿冒、如果是其他的张家人,发丘指跟纹身大约也不是难事,但就只有这一点假造不来,就只有「把吴邪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更加地重要」这点,假造不来。
他本就感到恐惧,想要不顾一切地相信张起灵,却又没有勇气。如果这个张起灵是假的,那真的张起灵在哪里,如果真的张起灵已经死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守着「带我回家」的约定。但在那一瞬间,在张起灵拦在张隆半面前的时刻,吴邪就已经明白这个人绝不是虚假的,恐惧却依然存在,甚至变深变沉,化为心底最幽暗的一个部份,催促他、逼迫他,把心里的畏惧、忧虑都倾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