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重之按住他的手,指尖在微微发抖:“是火浣布,辟火……扶我起来,我……起不来了。”
他说完,便颤着鼻息去脱外面的衣服,赫戎不敢放心,仍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腰将他抱揽起来,见祁重之穿在里面的,还是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衣。
祁重之把外面的那身递给他:“穿上,从东面出去,那里有水渠。”
赫戎点头,将黑衣罩到身上,摁住祁重之的头脸护在怀中,提靴翘起脚边半截断木,踢上半空,继而腾身跃起,在空中被抛起的断木上借力二度飞掠了起来,踏风踩上高处摇摇欲坠的房屋残梁,未等停留一霎,赶在房梁倒塌前险险穿火前行。
他速度奇快,沾火及收,但呼啸的火苗依旧紧咬他不放,只消一点布料的加持,就能顺着他的脚踝飕飕上攀。
祁重之无意间低首一看,惊道:“你的脚——”
赫戎:“快到了,别急。”
说着,将他的后脑再次按在了胸膛前,护得他风火不侵。
祁重之的耳朵自始至终都在嗡嗡作响,余光所见皆是猩红的鲜血与烈火,此刻被兜头罩在了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听着咚咚有力的心跳,满心的焦躁难安,忽然就平复了大半。
他看不见外面的火势又烧到了何种程度,不知道赫戎带着他逃到了哪里,他苦心积虑筹谋到如今地步,到了本该最惊心动魄的时候,可却莫名其妙的放心交付给了另一个人,仿佛自他被赫戎抱在怀里的那刻,所有的一切就突然都与他无关了。
紧绷了几个月的气力蓦然间松懈,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时竟连抬抬小指的力道都使不出来。
又见到了赫戎,他一切安好,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祁重之应该高兴的,可他无法做出半点愉快的姿态。
姓…张……
他脑海里不期然蹦进孟凡林的话,胸口毫无预兆开始笃笃锥痛。
未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落地了。
茂密的树林足以掩盖行踪,他们现处的环境很安全。
刀山火海上走过一遭,蒙在上空的大手撤去,昏红的光亮映在脸上,祁重之唇色苍白,浑身剧烫,只在短短的片刻,就像是被抽干了三魂七魄的偶人,死气沉沉扶住赫戎胳膊,摇摇晃晃站直了身。
“我一直没问,”祁重之气若游丝,喉咙像被一只巨手扼住了,目光空茫茫落在脚下,说出的话无比艰难,“张易要杀你的那天,义父到底跟你说过什么?”
赫戎低头去看他的脸色,发现他一直在发抖。
他在害怕。
害怕心里的验证被猜想。
赫戎陷入无来由的沉默,祁重之现在像一座要决堤的山坝,他潜意识觉得,如果自己说出真相,将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重之深吸一口气,眼珠缓缓转动,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双眼。
他一句话都没催促,但胜过千言万语的逼迫。
“他说,”赫戎终究低声开口,仿佛声音低下去了,话里的刀锋,割在祁重之身上的力度就能小一点,“你是爱兵成痴,不甘心中原兵道流落在我手中,所以才想亲手得到陌刀铸术。”
“……还有呢?”
“还有,他知道《剑录》不在我手中。”
他知道,可却没让祁重之知道。
可怜祁重之当时铁了心认定赫戎就是杀了他父母的仇人,一心想从赫戎手中取得《剑录》的下落,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大松山,差点丢了性命,才将赫戎诱捕了回来。
“也是他告诉你,我曾在大松山附近出现的吗?”赫戎问。
空气似乎凝滞了,祁重之没有回答,他纹丝不动,四肢像灌了泥浆一样沉重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冲得他目欲滴血,悲愤欲绝。
对,十五岁时,爹娘死在外域、北疆鬼帅焚城的消息,就是义父带来的。自此,他便一直将赫戎视作仇人,日日拼命练剑,只盼有朝一日,能只身入关外,取了鬼帅的项上人头。
天可怜见,后来鬼帅叛逃北疆,逃进了中原境内,经义父费心调查,在大松山左近发现了踪迹。他还激奋不已地觉得,如今不必跋涉千里,也能得报大仇,上苍垂怜,命运何其顾我。
知道这事儿的第二天,祁重之就想也不想地出发了。
他从没怀疑过这些消息的真假,因为将这一切告知他的人,是在他最绝望时接纳他回家,养育了他整整五年的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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