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靠在柳树下,静静远望湖上的粼光波泽,柳絮纷飞,他身前未曾摊着黑布——前些日子燕拘的兄长从别地处理公务回来,听李客剑说完事情原委,当下便提着陌刀上了花楼,硬是把鸨母从楼里拽出来,按照首次谈的价格画押给契。
鸨母是没见过这阵仗,洛阳是天策府驻地,处理事情向来还是会看顾商户面子,苍云驻地雁门关,朝外就跟夷族打战,最看不得这种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行径,是以才会用如此强硬的手段逼鸨母就范。
不过这样也好,从楼里脱出了奴籍,他算也有半个自由身了……那个女人,也不必因此烦扰了罢。
脊背贴着的垂柳忽然抖动两下,寻筝仰头,便见银甲红袍的少年正低头朝他笑,手里把着一罐酒。
“哟,可叫我好找,原来你躲在这儿。”
这人从树上跳将下来,把酒往丐帮面前一捧,笑道:
“这回我可比燕拘先找到你,怎么样,算我赢了吧。”
寻筝接过了酒,点头道:
“你赢。”
那小巧的酒罐在丐帮的手中灵活地打着转,天策欣赏了一会儿,忽而问道:
“这酒已经给你带来了,你怎么不喝?”
“等他来。”
寻筝往垂柳尽头望了眼,少见地补了一句,“他还没到。”
“诶诶诶,寻筝,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谁先到谁先喝,你第一个,我第二个,干嘛等那小子。”李行季又嚷嚷开了,头顶两条红须甩得活蹦乱跳的。
“谁说不等我的,这酒拿去,先罚三杯!”
忽从柳絮之中飞来一罐酒,李行季眼明手快地接稳了,拔开塞子就嗅到股清冽的酒香气,哟呵道:
“不错啊燕拘,你哪儿弄来的?”
“兄长给带的。”
玄甲少年拨开垂枝如幕的柳条,踏在小道上往这边走过来,除却方才那罐酒之外,怀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哎哎哎,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李行季喝了口酒,几步过去就要扒拉燕拘怀里的东西,“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闪开,又不是给你的。”燕拘好笑避过,把人踹开,“寻筝等着呢。”
“哼,我就知道。”
天策朝两人做了个鬼脸,几步蹬上树喝酒去了。
此间阳光晴朗,碎碎柳絮被光照出白日飞雪的质感,有些亮,有些软。
少年靠在柳树底下朝他一望,被光照透的深蓝水底泛起粼粼波光,那汪海蓝就这么扫过来,教人连防备都来不及。
燕拘坐在他对面,将怀中布包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里的汗,随即道:
“寻筝…我,我给你带了双木屐。”
丐帮有些惊诧地张了张眼,呆呆地看着他。
“要不你先喝酒,我给你穿上吧。”
几下拆开布包,燕拘低着头不敢看寻筝的脸,伸手将丐帮那只沾着些尘土的脚踝握住了,隔着手甲感觉到对方瑟缩了一下,他连忙握紧,又怕太唐突让人觉出些什么来,于是稍稍松了点手劲,把木屐套了上去。
有些紧张地把丐帮的脚放下,燕拘低声问道:
“你试试看,穿着舒服吗?”
奈何寻筝那张生得可入景画的脸上向来很难看出喜怒,他动了动脚趾,似乎在感受什么,抿着唇看了会儿才道:
“这鞋……”
“那个,我也是第一次做木屐。”生怕寻筝不满意的燕拘硬着头皮道,“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告诉我,我回头帮你改…你别,不要它。”
少年瞧着苍云微微泛红的耳根,薄唇边亮出个柔和的笑影。
“没有,很舒服。”
湖面上飞来的风卷着散发出淡光萤火的柳絮,拂动少年灰蓝色的衣袍,拂动少年雪白柔软的发冠后尾。
燕拘垂了垂眼眸,忽然伸手按住丐帮踏着木屐的脚,俯身过去,毫不犹豫且快速地在那人的薄唇上点了一个吻。
寻筝并未拒绝。
在和煦的阳光之中,丐帮伸出两指端住了苍云被光晕涂抹出美好阴影的脸,海蓝色的眼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坐在树上大口喝酒没空理他们的银甲天策,随即朝面前的人露出个极为真实明确的笑。
面对面,手对手,呼吸与呼吸交融。
燕拘听到少年带笑的沙哑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