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便躬身道:“夫人有礼了。”
关青心中一顿。吴中景色如画,兄妹同游亦非罕事,却不知陆逊为何将这一声“夫人”喊得如此笃定。
此情此景,却不便推诿,只默不作声,思量如何脱身。
却听一旁姜维笑道:“小弟却非姑苏人,爱妻携我回苏城一访,思乡之情切切。”转而问道:“先生又是何人?”
姜维操持的却是武汉口音。关青一愣之下,明白过来,觉出方才一言,破绽甚多。自己身为女子,而抢在夫君面前说话,只有带亲返乡,方说得通。户籍又落在外边,陆逊纵然有疑,也不及查询……
想到情急之下,满口漏洞,面纱下的脸庞不禁泛起一层红晕,袖下纸鸢已被满掌冷汗沾湿。转念又想姜维顷刻间竟将这些漏洞一一补上,心里暗暗叫了声险。抬眼向这两人看去,此时陆逊虽衣装简净,周身气场绵绵逸散开来,似一张无形有力的网;而姜维淡淡应答,神态恭谦,也似轻松脱网而出,未曾被那人压倒。心中更是讶异,便就此缄口,任由姜维去应付这微妙对峙的场景了。
陆逊已不着痕迹细细打量了姜维,笑道:“在下官衔不尊,姓名可隐。只因今有大胜,忆昔日周郎用兵如神,便起了访居怀旧之意。”
姜维笑应:“今朝陆都督亦是股肱贤才,曾独挽江东于将倾,近日又驱逐曹寇。周郎九泉之下有睹,也必快慰,不枉了当年一番苦心。”
陆逊微笑颔首,道:“周郎天生才俊,后辈难比。所幸江东人杰地灵,又有善学之风,勤能补拙,不至人才凋零。”
两人一来二去试探几番,相谈甚洽。姜维见陆逊眼中审视渐渐散去,听他说起人才之事,便笑问道:
“在下常在山林、孤陋寡闻,不知如今庙堂之中,可有甚么新晋的少年英杰?”
陆逊听得此问,忽地想起数日前一事来——
石亭大捷,吴主宫中设宴,以酬重臣。宴上孙权点数战绩,喜难言表,伸手邀陆逊席间共舞,陆逊恭然应允。鼓乐声起,江东英豪目光都汇聚在二人身上;陆逊虽不若当年周郎姿态fēng_liú,孙权也比不得孙策倜傥潇洒,然而这一对人舞将其来,气象严谨,进退有奏,比起孙郎周郎另有一种气派。
主上邀舞,乃是至殊的荣耀。群臣纷纷喝彩,待陆逊舞罢,频频劝盏。陆逊并非善饮之人,渐渐地只觉身上燥热,便暂且退席,步入前廷花草清净处散散酒意。
清风拂面,好不惬意。陆逊立于一棵海棠树下,难得地放空了思绪,但觉枝叶葱茏,秋棠正盛,芳香无比。
过得一时,听得脚步声起,有人前来。
“兄长,”只闻童声稚嫩,“前军大胜,明明是庆贺之筵,兄长方才面上却不见喜色,不知何故?”
“和儿好眼力。”另一人略沉默一刻,答道:“曹休虽败,未动魏国筋骨,天下依旧三分。过不得一时,父王必遣使致书蜀中,请兵伐魏。每战不论胜败,总是有这许多杀戮;进进退退,不知何时能得一统,还我太平河山。”
这便是孙权最为赏识的长子孙登的声音了。陆逊暗中颔首:小小年纪,见识不凡,更有仁心,果然堪为乱世之主……然而更令陆逊讶异的是那三公子孙和——不过童儿年纪,却能于欢宴之上觉察出兄长掩饰着的忧虑,着实是意料之外。
只听孙和道:“和儿出生太晚,如今天下相较过往,必已大为安宁。想必兄长以前见过更多沙场伤亡?”
“正是,”孙登沉吟道,“譬如那时彝陵之战,火烧蜀主连营,死伤难计。虽非我吴人遭劫,却也是无辜百姓……一晃过了这许多年,仍有战乱,惹得亡魂无数,却丝毫未见天下归一之势。”
陆逊抬眼望了望一树炽烈棠花,依稀想起彝陵的火光,不觉微微晃神。
“说起彝陵,”孙和忽地狡黠笑道,“……若是当时关羽之女应了父王婚约,嫁来东吴,变成我嫂嫂,或许能免却那番屠杀?”
“和儿怎能如此说笑?”孙登吃惊,“怕是从宫中哪位娘娘那里听来的闲话罢。弟弟现在尚且年幼,说出这话情有可原;将来可别被这后宫中的闲言碎语误了大事……话说天下之乱,岂是一个女子的缘故。即便关将军小女东嫁,荆襄仍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但难改战乱,更要白白牺牲一场幸福……昔日周都督可曾想过将乔夫人献上,以免赤壁之战?”
孙和毕竟年幼,争辩道:“周都督不也曾用美人计?”
孙登叹道:“周都督并不曾施此计,先姑母嫁与蜀主,乃姑母自己的意思。只是故事传出来,却变成周郎赔了夫人又折兵。此为世人之误,亦是蜀相诸葛孔明之诈也。他与都督互引知己,沙场相见,施计夺城也便罢了,更要连番攻心。现在竟弄得吴中人也说不清事情究竟如何了……
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提声道:“陆叔叔好像在那里,咱们问他去。”
陆逊一愣,原是一阵风起,自己一角白衣飘露在棠花树外,甚是醒目。连忙步出行礼。两位公子亦一齐长揖,恭敬之意溢于言表。陆逊离席已久,孙权令他兄弟二人来寻。陆逊望着面前两位公子,一个少年,一个孩童,想起他们方才一番对话,只觉仁慈聪慧,远非常人可及,心里欢喜。他往日只知孙登聪敏,今天听了孙和所言,却也大开眼界。陆逊长子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