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初恋从宇宙来——先给间屋

可以理解的是，一个活人，一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一场劫难而被官方定义为亡者的活人，有朝一日突然面对这个事实，会感到多么地震惊与无措。

“既然您都没意识到自己经历了小行星撞击，那您为什么会在那个救生舱里？”文森特放下了给小松树盆栽修枝的剪子，感到匪夷所思。

“啊……那个救生舱……其实是科考队一名队员自己捣鼓的玩意儿。”卡拉瓦乔先生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啊，那儿的生活环境真不怎么样。每分每秒都会有科学家醒着，他们得出实验成果会大叫，实验失败了也会大叫。如果两队科学家得出矛盾的结果，他们就会捉对打一架，好让其中一队发出胜利的叫声而另一队愤怒地嚷嚷。”

“这听起来真热闹。”

“是的，而且因为飞船是上世纪末的中古货，船舱里的中央空调一直不怎么好使。我和雪莱，就是制造救生舱的哥们关系不错，所以有时候会借这大家伙睡个安稳觉。它防撞防震隔音隔热避辐射，还可以享受保护液水疗。早知道那天我睡着以后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而这只救生舱自动弹出飞船启动了冷冻休眠程序让我逃出生天，我就该叫雪莱和我一起去午睡而不是放任他去设定教家务机器人烤纸杯蛋糕的新程序。”想起死于非命的朋友，卡拉瓦乔先生一脸自责。

“拯救了伙伴的伟大朋友，愿他安息。”文森特感同身受地拍拍上校的肩膀，“这么说现在晒在阳台上的那件耻度超大的紧身……是你的睡衣？”

“不，是泳衣。”卡拉瓦乔先生正埋头撰写申请暂时居留身份说明，纠正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威廉.巴特勒.乔伊斯警长，作为一位在职的地方基层公务员，远离银河联邦高层连绵无休止的例行全息电视会议，演讲者和听众全弄不明白的一揽子计划和术语，以及给责任人造成比最臭名昭著的宇宙海盗黑桃杰克亲手投递的赎金要求更大混乱的危机报告，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够良好地行使自己的职责，为有需要的人指点迷津。

“租房？不，亲爱的先生，不行。”乔伊斯警长笑眯眯地接受了填妥的申请表，示意先前那差不多有半米高的资料可以让卡拉瓦乔先生留着自用。“首先，您现在作为法律意义上的死者，无权动用您“生前”，真抱歉我使用了这个词，也就是说您不能动用您被联邦认定死亡之前拥有的合法财产来支付房租，直到您再度获得合法的活人身份。当然您手头上有现钱的话另当别论。”

“我那件泳衣能卖多少钱？”上校与圣齐奥先生咬耳朵。

“如果按布料大小来算，刚够一包牛奶糖。”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是政策上的门槛。”乔伊斯警官继续说明，“联邦法律规定，为了社区治安临检需要，暂时居留身份的申请人最适宜的居住地点应当是他或她担保人名下的产业。”

“这好办，虽然没有长沙发也没有客房，但卡拉瓦乔先生可以住在我卧室——”

“我不能这样给你添麻烦，圣齐奥先生。在军队里呆过，我最清楚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凑合过夜是多么糟糕的体验。”

“肩并着肩，腿贴着腿。我倒宁可您给我一次这样的糟糕体验哩。”文森特端起一次性纸杯子，像小孩玩纸杯电话游戏那样小声嘀咕道。

“啊，对了！我还有一个主意！”乔伊斯警长在这个当口像专柜店员推销裤子一样拍了一下大腿。“文森特，你在郊区还有花圃！花圃里有值班室！天呀，我的好文森特，刚才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当年要不是那撮从你花圃拔的猫草，我家的小尤利西斯早就因为圆形斑秃忧郁症跳楼啦！”

圣齐奥先生惊了一跳，随即试图力挽狂澜。“可是值班室的条件很糟糕……”

“我是个军人，圣齐奥先生，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是应对日后战场的重要准备。”

“……好吧，如果您这么要求的话。”上校的表情看起来太正气凛然得想让人来一发，圣齐奥先生不得不做出妥协。但一想到军官将要面临的困境，年轻的园艺师就差不多要哭出来了。

而当圣齐奥先生在卡拉瓦乔先生乔迁值班室的次日清晨，在那间淋浴龙头不出热水，大雪天窗户漏风，没有床铺，桌椅瘸腿，没有供暖，甚至想抽烟都找不着打火机的斗室里听见铁皮衣柜中上校抖抖索索的军歌演唱时，他真的热泪盈眶了。

“卡拉瓦乔先生！”

“我是……一个军人，士气……是军人最重要的……精神支柱……”阿尔方斯.德.卡拉瓦乔，这个可怜的英俊男人挂着黑眼圈，打着哆嗦站在衣柜里，用文森特的工装外套裹着身体，如果这时候给他来一顶安全帽和两把扳手，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具后工业时代木乃伊。

“噢得了吧！冬天我宁可在长满苍耳的泥地里钻睡袋也不愿意睡值班室！快出来暖和暖和，我带了热牛奶。”圣齐奥先生向上校展开双臂，后者嗷地一声从衣柜里窜出来，拉开园艺师暖呼呼的长大衣一头扎了进去。

“好啦，好啦。”文森特像抚摸一只大型犬那样陶醉地感受着上校背部肌肉的触感。“说真的，你在这么个铁盒子里呆一夜，还不如躺回花田里的救生舱去呢……对了，我有个主意。”

“我回来了。”萨福.圣齐奥小姐打开家门，露出了惊喜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