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楚月不再怀疑,附近确实有濒死的人。他赶紧循着气息寻找过去,不多时便在一丛紫竹旁边找到了人。
光线晦暗看不清面容,然而纯阳破军道袍,抱在怀中的纯阳名剑别有洞天,无一不能让人确定他的身份:纯阳弟子。
纯阳派在世间声望还是很高的,长歌门对纯阳门下弟子也礼让有佳,杨楚月没心思关心为什么蜀地深山会突然出现纯阳弟子,他赶紧试了试气息。
还活着,就是很微弱,有救,自己来得还算及时。
他松了口气。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自己把他带回去,带到自己的住所,等他醒了,问清情况再送走。想来自己的魔性短短时间也不会发作,应是无虞。
他想拿下此人手中的剑,怎知虽然都快没有气息了,他却把剑抱得极紧。想来纯阳弟子都是惜剑如命的,他也不例外罢。杨楚月只好放弃背走他的打算,重新背正了背上的竹笋筐,试着把他抱起来,本来以为死沉死沉,手上暗暗用了点真气,抱起来却是比想象中轻不少。
杨楚月叹了口气,算自己倒霉吧,只能抱着昏过去的纯阳弟子,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住所。
屋里有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这是谢剑觞有意识时的第一感觉。
其实谢剑觞醒得挺早。杨楚月把他带回来,住处附近瘴气很少,他本就是瘴气中毒,离开了瘴气自然慢慢好转。加上屋内熏香里面有克制瘴气的成分,不过大半个时辰就醒转了。
有意识第一件事就是找剑——哦,在怀里,很好,没丢。
第二件事情——谁救的我?
他保持被杨楚月丢在床上的姿势,闭着眼睛感受屋子里的气息。
有人,很厉害的人。
有熏香,没毒。
……还有弥漫了整个屋子的竹笋炖腊肉的香味。
谢剑觞无意识咽了口水,他饿了。
但他不想起,四肢百骸都是无力的酸软,就连眼皮都像坠了铅,一动不能动。
严格来说,他这样子并不能叫醒,只是意识恢复了,身体还在沉睡。这种感受很奇妙,你能清醒感觉到屋子里的一切,和正常的时候一样,并且由于眼不能视,感官还被无限放大,比平时更加敏感。
他听到有碗碟放上桌子的声音,还有锅铲敲击锅子的声音,以及衣料窸窣,软鞋轻踏在竹制地面所造成的微小空响。有人往自己这边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在了约床边一尺距离——
“怎么还没醒?”
很难形容这种声音,如珠玉泄下轻敲在玉质的器物上般清脆,又如上好的桐木斫出的古琴般轻灵,更如风吹着山间竹林的轻轻飒声,不禁让人想看看这是位有着怎样风姿的人。
“按理说瘴气迷住了,这会儿也该醒了,这是被瘴气魇了多久。”揭开香炉盖的声音,细小的碰撞声,似乎是往香炉里添了些东西,屋子里的药香更重。
谢剑觞睁眼了。
入眼是一张简单的竹制床,窗内四周挂着青纱,很普通。
他轻轻动了一下,尝试坐起来,双手却软软垂下身侧,原本紧紧抱着的别有洞天哐地一声砸在床上,竟是抱得太紧太久,双臂完全失去了力气。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本来在鼓捣香炉的人。又是略带笑意的声音:“道长可算醒了,杨某的床道长可还算躺得舒服?”
谢剑觞低头闭眼清醒了一下后才慢慢坐起来。头还是疼,他轻轻扶着额头,看着站在床尾正在添香的笑意盈盈的人。
绿白衣服暗绣琴纹,琉璃桃花簪,眉间细小玉坠,都在告诉谢剑觞这是一名长歌弟子。
并不该出现在蜀中的江南气息,一举一动仿佛是跨越江南的濛濛烟雨走来,青色衣服仿佛还沾染着那烟雨的清气,长袖曳地,行走间繁复衣料相互摩挲发出好听的声音,让人不禁想象着他执着一卷竹简,立在月洞门旁,轻轻念着诗句的样子,该是多么好看。
——然而作为纯阳弟子的自己,同时也很明显感受到,此人身上,魔的气息。
此处的魔并不是神魔的魔,而是由里至外散发的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他就这么笑着,却好像和你隔了一个世界。
他是偏执的、狂放的、是不容于这个世界的。
这样的人,当真奇怪。
“不敢妄谈舒服与否,在下还要多谢侠士救命之恩。”谢剑觞没有说出来,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轻轻拱手。
“救命之恩不敢谈,杨某举手之劳,道长无恙那是极好的。”杨楚月盖上香炉的盖子,向他走来,笑道:“道长醒得也是及时,正好来尝一尝这蜀中的竹笋吧。”
谢剑觞却没力气站起来,杨楚月也看出来了,忙道:“道长还是歇一歇再起,汤还热着,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