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情所累。一国之君总在那塔上眺望皇后的陵墓,成何体统......父皇就命人将那塔拆掉了......”
李承乾说到“拆掉”二字时,李世民的身子忽然颤了颤,险些就要站不住。
“父皇,儿子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忘掉儿女私情。儿子想以父皇为楷模,可是儿子的心好痛,我做不到。儿子爱房遗直,就像父皇爱母后一样......”李承乾说这话时,早已泣不成声。他的鼻涕眼泪就蹭在李世民的衣服下摆,父子俩都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可言。
李世民心头巨震,他忽然想起长孙氏的遗愿。
平安喜乐?
李承乾欢喜么?显然不!
李承乾快乐么?不!
李世民忽然觉得很可笑,他很想告诉李承乾,父皇不配做这个楷模,因为父皇连你母后的遗愿都没有做到。
都说当人老了,再坚硬的心都会变得柔软。李世民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他总是想起以前,那些长孙氏还在的日子。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然而最后蓦然回首,才发现长久以来追逐的,不过是那个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李世民原本被坚冰包裹的心,在那一瞬间融化成一滩水。他用力将李承乾搀起来,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傻孩子,他就这么好?真的值得你这样坚持?”李世民此刻再也说不出绝情的话来。一直以来钟爱的儿子,就这样将心掏了出来,让李世民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吃味。
像一个最普通的老父亲,李世民心念百转,已经打定主意,要房遗直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获得自己的认可。
李承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止住了。
天牢深处,称心坐在遍布鼠蚁的牢房中,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和李承乾的过往变成了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动着。他从不后悔重活一世,再爱一世,只是有些遗憾,到了最后还是无法和李承乾正式地道别。
他希望这一世,相府郎君这个身份能够给他换来一条体面的白绫,至少不要留下一具残缺的尸体和沾满血污的脸。
否则,李承乾会有多伤心,午夜梦回时,被留在凡尘俗世的人会不会被噩梦惊醒。称心脑海中的思绪跳脱繁杂,却忽然听见栅栏外传来一阵响动。
来得好快!
称心有些诧异地睁开眼,却首先看到了一抹黄色,那是御用的颜色。
称心浑身一颤,目光触到来人的脸颊,淡漠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错愕。
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行动不便的青年礼数却颇为周全。他双膝跪地,用着跪拜高堂的姿势,身旁却没有新郎。
李世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直视房遗直的脸。于是他负气道:“如果不是你,承乾会有美貌端庄的皇后,还会有聪颖的子嗣......”
“臣有罪......”称心并不争辩。李世民和他说话时,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你当然有罪,你罪无可赦,你罪该万死......”李世民方寸大乱,骂出声。
称心默默地承受着,忍受着李世民在他身侧反复踱步。
“你走吧......”他听见李世民说:“带着盘缠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只要你肯放过承乾,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称心却没有动作,终于等到李世民说完,他才惨笑一声:“我要钱财有何用?如今我剩下的只有这条命。若是陛下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若是侥幸能活下来,就让我留着这条命赎罪吧。”
李世民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你不走?”
“走?走去哪里?太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宫里的杂役也好,东宫花坛里的一抔黄土也好,我都不会离开殿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世民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想, 他都想不出房遗直选择留下的理由。直到最后房遗直轻声笑道:“陛下,离开殿下, 我也活不了......”
李世民怔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他这一生见过形形色/色的爱侣,他们有的贪恋皮相,靠着一张脸就能打得火热;有的仰慕权势,相互索取利用;有的彼此扶持,共同进退......却从未听人说过, 失却了对方就再也活不下去。
转瞬间, 他想起与自己阴阳相隔的长孙氏, 心头一把无名火烧得正旺。
房遗直这是在质疑帝后间的爱情。
“你休要胡言乱语,难不成太子没了你, 还得寻死觅活再也活不下去了?”
称心摇了摇头:“殿下当然不会,只不过会活的难受罢了......”
李世民闻言, 许久没接话。原本想给两人一些教训,如今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棒打鸳鸯一般。
李世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他冷冷地看了称心一眼, 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转身出了牢房。
又过了些日子,房玄龄和称心总算被放了出来。房玄龄还好, 官复原职算是没受什么影响,称心却是丢了东宫的位置。如今李世民将他视作洪水猛兽,将两人见面的些许机会都扼杀在摇篮里。
李承乾和称心都很冷静, 一个在东宫里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在家中赋闲乐得自在。反倒是李世民犯了难, 不知该怎么安置两人才好。李承乾越是平静,他便越是心慌。这孩子从小主意正,如今再想将人掰过来,连李世民都觉得不现实。
可若是放任下去,李承乾的子嗣问题,就会成为他最大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