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解李承乾的心思,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在这荆棘遍地的东宫中,他不惜剖开自己丑陋的伤口,不惜脏了手,也要守住两个人的阵地。
然而称心还是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心累。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李承乾目光柔软地瞧着他,猛地一皱眉:“我......累了......”
称心一怔,随即扶着他躺下。李承乾面朝里躺着,称心在床沿边上坐着,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平静。
在此之后,虽然李世民遍求良方力图治愈李承乾,可太子的病却还是时常反复,甚至有愈发严重的趋势。朝中各种风言风语,接连不断,不少大臣都在揣度着皇帝的心思。
太子妃没选成,太子的病也没着落,眼看着其余的皇子一天天长大,相当一部分人都动了心思。
然而这一切,李承乾都已无暇顾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四肢麻木,稍一挪动便如同针扎,拐杖已经成了贴身不离的工具,时常头昏目眩,连称心站在他面前都能变成一重黑影。
这一世他没有过分挣扎,可平静换来的却是更加严重的病症。每每看清称心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李承乾整颗心便揪了起来。
第111章
李承乾在强颜欢笑, 称心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扮演着一个好儿子,好学生,好太子。如今李承乾的处境与上辈子大不相同,李世民对这个儿子从来不忍心苛责。孔颖达初时脾气上来还会与太子呛声, 被称心劝了几次, 又见太子的病症确实严重, 也就不再一味拗着脾气,到最后两人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李承乾已经彻底洗刷掉上一世恶劣纨绔的形象, 朝臣们私下里叹息着天妒英才,却也束手无策。
只有称心知道, 李承乾在人前强撑着笑意, 人后却常常靠坐在床上,眼神不知散落在何方,脸上的笑意都失了真。夜里做梦,李承乾忽然惊醒, 迷迷糊糊地拉着称心的手道:“你摸摸,它是真的没反应了么?”称心看着眼前平平静静的裆/部,终于意识到原来李承乾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太子的病已经成了太医署的头号难题, 一面是李世民下的死命令, 另一面是太子迟迟不见起色的病情。称心这一世有资格出入太医署, 一天三遍地追着进度, 无比清楚地知道:太医们根本寻不出李承乾的病因,只能对症下药,治标不治本。
这一日, 李世民散了朝,缓步走进立政殿。立政殿里静悄悄的,长孙氏独自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远处,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在想什么?”李世民忽然伸手搂住长孙氏,附耳轻声问道。
长孙氏有些错愕地回过头:“我在想我们的孩子......”李世民很忙,长孙氏即便忧心儿子的病情,也极少在他面前抱怨些什么。她偶然间流露出来的小脆弱,让李世民诧异又心软,当即承诺道:“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前往天竺,请高僧为承乾做法事祈福驱灾。素闻天竺高僧通天晓地,太医治不了的疑难杂症,他们或许有办法。”李世民这话,既是说给长孙氏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天竺高僧进京的事,称心也有所耳闻。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够帮助李承乾减轻痛苦,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天竺僧人在大庄严寺摆水陆道场的这一天,称心出了东宫,只身一人来到佛寺,只为一睹那天竺僧的本事。当日的大庄严寺可谓热闹非凡,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想来沾上点福气。佛寺之内香火鼎盛,称心站在那人群之外,只觉得宗教之地当真神奇,明明混杂着各色人等,可每个人来到此处,都会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正出神间,忽然有一人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肩膀,随即称心便听见了一句慢悠悠的道歉:“施主见谅。”
称心转头一瞧,见一位衣着朴素的僧人,此刻正敛目瞧着自己,待看清了称心的面容,那僧人唇边忽然泛起一丝笑意:“是你?”
称心颇有些莫名,他倒是不记得何时曾与这位僧人相识。瞧着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天竺的僧人。
那僧人见他迷糊,索性自报家门:“贫僧法号道宣,数年前在大庄严寺,曾与施主有一面之缘。”
道宣这么一说,称心就想起来了。当日他与李承乾偷摸着去平康坊,趁李承乾睡着之时,他确实来过大庄严寺,恰好碰见了彼时名不见经传的道宣。称心因着后世的机缘,心知道宣日后会成为一代高僧,是以出言鼓励了几句,没想到道宣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师父好记性......”要搁在平日,称心或许会有谈兴,而今日他心头藏着事,实在是没有闲谈的兴致。
道宣看着称心兴致缺缺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施主,遇见便是缘,我见施主眉间藏着郁色,想来定是有化解不开的难题。”
心事被人当面戳破了,称心也不恼,只是强笑道:“佛家七苦,生老病死不外如是,让师父见笑了。”说完,他刚想离去,道宣却先一步挡住了称心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