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太过简单了。
离那个男人,好像又远了一点。他搜肠刮肚地想自己该再说些什么,却发现竟然词穷,只好保持沉默,反而是床上的人先开口。
“出去。”七弦斩钉截铁地扔出一句。
既然木已成舟,他今晚是势必得待在这里了,看看那个连透着一层帐幔都实在是让人看不顺眼的大型障碍物,还不如反客为主立刻赶人,反正他从来都不在意这里是谁的地盘。
然而温念远这一次并没有听话地乖乖离开。
他摆开椅子往桌子边一坐,拿起桌上的茶壶将扣着的茶杯拣出一只来,倒了杯茶放在手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帷幕后隐隐约约的影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情形,一坐一夜也未必没有可能。
两人僵持了半晌,温念远依然稳如磐石,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倒像要把谁看到地老天荒似的。
床上传来一阵声响略大的悉悉索索之声,七弦最终妥协般地转过身背对着外间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只当不存在就好。
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晌午,陷在柔软到让人难以割舍的被褥中,七弦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
深潭一般的眼波有片刻的茫然,仿佛忘记了今夕何夕,好一会儿,睡意朦胧的脸上才慢慢变化出表情。
竟睡了那么久。
无知无觉,无梦无魇,血色与悲声,仿佛已经远远离去,或者从未存在。
春葱般的手指撩开帷幔,七弦眼风扫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坐在桌边岿然不动的身影,和那双清明无比、目光专注的眼睛。
他竟真的这么坐了一夜?
刚刚睡醒的男人大概因为天热的缘故,脸上透着一抹薄红,低声骂道:“愚妄。”
温念远只作浑然不觉,一夜未睡的他看上去依然精神饱满,只眼角下几不可见的一点青色透出微微的倦意。
见七弦起了床,他起身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透进来,然后随意地说:“这里湿气太重,不宜久留,你若不肯回去,就往南走。”
锦官城地处低湿之地,他说得也不算错,七弦正在整理衣摆的身影却忽然一怔。
他感觉到了某种言外之意,脑中千头万绪呼啸而过,然后抬头看了看窗边的男人,眉间轻蹙,“锦官城出事了?”
温念远不答。
他心下一沉,“是陈家?”
第18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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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确实出了事。
陈家公子失踪了。
温念远本不想让七弦听到消息,尤其是在他与陈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情况下。
他不信什么命犯血煞怨气缠身的命运,也相信七弦更不愿屈从于这样的无稽之谈,然而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却仿佛真有鬼神在冥冥之中低语,要人无法抗拒。
然而七弦的敏锐让人心惊,他分明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对方却还是察觉了。
面对逼问,温念远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回答:“不,没事。”
七弦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淡淡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谎的时候,不要太专注地盯着别人的眼睛。”
物极必反,一个人心虚时也许会眼神飘忽,也有可能更加坚定地直视他人双眼,希冀获得认同。
温念远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驳,七弦忽又笑了笑,尾音轻扬,“你怕什么?”
继续无言的温念远暗道,怕什么,当然是怕——“怕我觉得陈家出了事,都是我的缘故?”
“……”
“我不会这么想的。”七弦将头发随意拢到脑后,临窗立着,平时总是一副慵懒模样的男人此刻脊背挺直如松,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佝偻。
“我没有罪。如果天地不仁,我就替天行道,让这天底下所有阴暗肮脏的东西都暴露在世人眼中!”
温念远一震,这个男人,到此刻说话时音调语速依然优雅平稳,甚至凭空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艳色,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重愈千钧,砸在他的心头。
事实上,七弦公子从来都不缺气度。
那样的白衣翩翩、玉树临人。
神秘的、风雅的、亦正亦邪的、不守礼法的、行事乖张若即若离的、令人魂牵梦萦的。
却很少有谁看到,他一样也有风骨。
七弦公子,从骨子里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如果他没有站着,必然是因为他不想站着,而不是因为谁不让他站着。
温念远此刻心里感到五味杂陈,为七弦的豪言而震撼甚至隐隐骄傲,同时也遗憾地发现,自己竟然从不知道,这个看似万事不萦于心的男人灵魂深处竟然有着那么多的愤怒。
是的,愤怒。
多年来不断积累隐在心底层层叠加的愤怒,不止是因为他所遭遇的,更是因为所眼见的,这红尘中每一种令人齿冷的恶欲。
这愤怒让他一直游走在正与邪的边缘,冷眼看这世间蝇营狗苟月圆月缺潮起潮落,时而优雅温和、时而阴冷残酷。
温念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不顾七弦并不乐意的目光抓住他的手,在对方挣脱之前坚定道:“走吧,我们去陈家……哥。”
陈家已经乱了。
陈记名下的铺子依然照开,人潮比往常还要汹涌,生意却比平时要差的多,来的那些人都在打听着陈家公子失踪的事情,一时之间弄得人心惶惶。
连陈记各个店铺中的掌柜伙计都满心担忧,只怕陈家出什么差池,城门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