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是错的,他永远不知错在哪里,如何去捕获那无影无形的爱。
从丹对着他的怀抱倒退,身后是沐青缓缓展露的笑,他的兄长也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如今这手却要取走他的仙骨。
他回头看向沐青,不知何时起,竟已满面泪水,分明就是一个伤心至极的孩子模样。
他道:“我是天界的皇子,若我污秽之身无法回到天界,却也不愿堕入魔界,那便已清净之法还以清净之身。”
沐青神色一变,猛地伸手阻止,可那只手却停在了半路。
兮月不知他为何如此慌乱,直到那背对着他的从丹身上渐渐泛出一团刺眼白光时他才猛然觉悟,身子已瞬间移到他身边,抓着那渐渐消逝的身体:“不可以!快停下来!你不可以这样!”
那身子挣了一挣,没有挣开,却慢慢化作一团白光散去,任凭兮月如何用力,最终握在手中只是一片虚空。
他那王者的优雅瞬间颓然下来,渐渐觉得心在发痛。
当年耶梦伽罗在他面前自毁肉身修为时,他是那样的无动于衷,可从丹的自我灭亡,却像是生生剜走了他的心。
原来,这便是爱而不得的滋味!
从丹已逝,那仙和魔还有什么可争的,只是这瞬间颓败下来的魔王依然久久握着那片虚空。
沐青冷冷看了他许久,最后转身。
“从丹,我们走。”
他的心猛然一颤,狂喜地望向声音的方向,却只看见沐青和天兵们离去的背影,那朵和从丹一模一样的睡莲回头看他,却在又一声催促后也转身走了。
第九二百六十九章:何其幸
兮月记住耶梦伽罗是从她死去的那刻起,那美丽的女子在仙魔两军面前惨然大笑,悲痛之声响彻云霄,忽而她望向他,眼中浓烈的情绪不知是仇恨还是爱意,这般凛冽的眼神,兮月平身首见,于是记住了。
那浓烈的眼神渐渐变成了火,红了她的眼睛,焚烧了她的心。至始至终,她都不曾在兮月的眼中看见一丝丝的温情,于是那火愈发地浓烈,伴随着她凄然的声音:“兮月,我不会死,我将化作整个魔界的影子,让你随处可见到我,我要亲眼看着你饱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你往后的一生都要饱受情爱折磨,永不得解脱!”
她话音方落,已一手印在自己天灵,一片红光从她身体内爆发,耀眼夺目,如同一轮毫无声息的太阳,继而那光芒渐渐衰弱,直待一切恢复如初,耶梦伽罗所站的地方只留一件醒目红裙装,孤寂寂地躺在荒凉的地上。
那是仙者的自我毁灭,散去修为,毁掉肉身,从此化为尘埃,与天地同在,混沌一体。
在场的仙佛纷纷摇头,好一朵仙根极高的灵花,只因入得情道,落得这般下场。
来年春日,整个魔界遍地开满了一种红艳艳的花,硕大的花瓣极尽张扬地铺展开来,迎着风摇摆得极尽了风情,香味散了开去,极尽的旖旎,这种花只要吸食了鲜血更是会开得如火妖娆,仿佛用尽一生心力。
它与一百年前献给魔王兮月的那株花一模一样。
魔族之人将它称为耶梦伽罗,一种靠吸食贪婪与邪念而生的花,美得勾人欲醉。
兮月喜欢这种花,就像他喜欢耶梦伽罗死之前的表情一样,他热爱这种新鲜又美丽的东西,使用葬花之术时,那遍地而开的都成了这种邪魅的妖花。
可他却从不曾将这妖花的诅咒放在心上,那样不风雅。
而他是个风雅的魔。
他热爱风雅,是因为骨子里残忍肮脏的血液,杀戮过重所生的戾气。
说来也怪,他这种满手鲜血杀戮的魔竟会觉得自己污秽,于是需要一点风雅的东西来遮盖这样的污秽。
整个魔界都知兮月是个爱好风雅的魔,那样强大不可一世的王,拥有俊美的外表,无人可敌的力量,完美得如同传说,却无人去想这强大的王是否也会觉得孤独。
连兮月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孤独,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孤独,就像这漫长的生命。
这样强大的王坠入爱河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失去从丹后是什么模样。
那积累万年的孤独瞬间爆发,茫茫天地间,只有他自己,一个污秽肮脏,充满血腥味的魔。
他在从丹自毁的地方站了五个日夜,半缺的红月慢慢圆润,终于到满月时,他迈开了步子,却是背对着身后庞大巍峨的兮云宫,夜色如血,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自此,魔界政局出现动荡,权势与力量的争夺,暗流汹涌,终于在一百年后彻底崩塌,开始了长达百年之久的“党争王之乱”。
一些对兮月忠心之魔曾用尽千般方法去找他,然而翻遍整个魔界乃至六界,就是不见他踪影,好似那一夜的离去,便是与这世间最后的告别。
有人说他已自毁修为化为混沌与天地一体,有人说他忽而顿悟,被一菩萨所度,一同朝那西方极乐而去……
世人万般猜测,也想不到他只是朝着来时的路一直回去,回到最初遇见从丹的魔眼湖,繁华依旧,万物峥嵘,只是再没有湖心一朵米分色睡莲,没有那少年夜半子时从天而降,一双赤足轻轻落在水面,荡起涟漪幽幽,每走一步都似踩在他心尖儿上,步步生莲。那时,他便会生出自己也是洁净清明的错觉。
当再次躺在湖底时,这世间从未如此安静,连着心也一起放空,倦意袭来,兮月合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