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喝到一半儿受不住,跑出去醒酒,不小心拐进了隔壁的胭脂巷后身。
玉带河上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个夏夜,天还没有太黑。隔得不远不近,他看见一群人慢慢走出来,几个龟公把两具尸体拖进了棺材。一个烂的不成样子,另一个只是瘦,依稀能看到秀丽的容颜。他起初以为是哪家青楼或者堂子里死了人,可钉棺材的时候,却悚然听见那个安置瘦小身影的棺材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我没死呢……别……别……”
可是谁都不说话。包括堂主还是鸨母身后那一排年轻的影子。棺材就那么钉死了。
他想喊叫,却被人从后头捂了嘴。曹师父悲凉的声音在后头响起:“你管不起。别给自己惹祸事。”
秦梅香不明白。那是个活人啊!胭脂巷子里都是上等的行院,挂着牌子交税的,怎么也会有这种事!
棺材很快被拖上小船,在桨声灯影里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里。
他失魂落魄地被曹师父拉回去。上楼之前,曹师父小心地把他脸上的泪擦净了:“笑一笑,你红了!从今儿起,就算是脱离苦海了!”
于是他笑着回到席上去,斟酒布菜。贵人夸他眼里水盈盈的,他仍然笑。那夜后来醉了,不记得遭没遭罪。清早起来,桌上堆着小山似的银元宝,还有个硕大的头面匣子。可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跨进浴桶,把自己个整个人从头到脚埋进了水里。
眼泪落进水里,就没人知道他哭过了。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久到他以为有一辈子那么长。可眼下,它又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勤务兵小李子在外头敲门,恭恭敬敬地:“秦老板,洗好了么?”
秦梅香应了一声,慢慢把自己擦干净,穿好衣服走出去。
小李子打量着他的脸色,捧了淡蜂蜜水过来,小心翼翼地:“师座说了,让您好生歇着,有事儿随时叫我。床上的寝具都是新换的。厨房里备了菜,您现在要用点儿么?”
秦梅香低声道:“多谢。你们师座呢?”
小李子摇头:“秦老板不用同我客气。师座要赶五点半的火车去盛天,方才已经走了。”
秦梅香看了一眼座钟,这是紧赶慢赶地特地回来睡了自己一趟。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别忙了,我这就走了。永安大剧院有几张新戏的票,原是给你们师座留的。他既然不在,你就看着送人吧。”
外头天擦黑了,司机开车送他。路上经过商业街,看见不少商铺门口挂了何翠仙和叶小蝶的戏装海报。他有些惊奇,自然自语道:“叶小蝶也有新戏了?”
离了许平山,司机似乎变得很健谈:“您还不知道呢?那两位最近在比着劲儿地演戏,快赶上打擂台了。”
秦梅香微微蹙眉,暗暗祈祷新戏定的日子不要和这两尊大神撞到一块儿去。要是不小心三国演义了,那场景真是想想就吓死个人,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被小报上怎么编派呢。
第18章
新戏首演那日恰巧是惊蛰,这倒不是有意为之,只是不得已被剧院安排在了这个档口。风声放出去得虽晚,票倒是卖得还不错。剧院经理见有利可图,立刻态度大转,怂恿着他加座儿加场,提前卖票。这是想捞一把的架势。秦梅香一向是谨小慎微的x_i,ng子,婉言拒绝了,只说等先演完这几日再看。
新式的剧场比戏园子空间大,这里有好也有不好。好处自然是座儿多,能多卖票,且不能吃东西,更文明一些。但空间一大,后头的座儿离戏台就太远了。为了能让人瞧得分明,台上用新式的灯,光打得往往过亮。演员被这样的光晃着,难免下意识地偶尔眯眼,眼法和表情要受影响。演些花团锦绣得戏还成,演吃做工吃唱工的戏,就费劲了。扯着嗓子唱,也未必能照顾到每一个角落。
戏子赚钱归赚钱,可行规里放在前头的一条儿,就是要对得住座儿。人家花钱来看你的戏,你得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尽可能地让人享受着了。所以因为这个,秦梅香从前只有一小部分戏是放在永安演的。而且因为丢头面的事儿,他多少对这里存了一点顾虑。若非不便与同乐楼常驻的曹家班争场,他本来是不想把新戏放在这边的。
总算是万事俱备,大伙儿摩拳擦掌,迎来了新戏上演的这一日。谁想临到开场,外头伙计突然进来,说许多座儿嚷嚷着要退票。秦梅香大惑不解。很快有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何翠仙把原本放在后几日演的新戏提前到了今天来演,叶小蝶今日则挂了压箱底的贵妃醉酒。这是叶小蝶甚少演的金贵戏,错过这一回,下次看还不知得等什么时候。这半年多来,何叶二人名头正盛,许多跟风的戏迷便想要退票去看他们二位的戏了。
打擂台也没有这样的。这是为了争名气开始上赶着欺负人了。
经理自然是不同意的,到嘴的钱如何能吐出去?但是台下嚷嚷得太厉害,明摆着就是有人来搅场子。虞七少爷气不过,手一挥:“退!退干净了!钱的事儿我兜着!”
这么一折腾,剧场立时空了一小半儿。班子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登台呢,就闹这出,实在是很令人沮丧。
虞冬荣不愿意让秦梅香一上台面对这样的座儿,略沉吟了一下,叫过秘书:“去,把洋行和铺面的人都叫过来。就说今天惊蛰,东家放半日假,请他们来看秦老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