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见他已老迈许多,而他见扶苏,亦是憔悴些许。
一时竟是无言。
末了却是嬴政先道:“寻药之事可有进展?”
扶苏摇头:“儿臣无能,望父皇恕罪”
那草药本不在此处,又如何能寻到?
嬴政眼底平静,闻言只道:“你可想回去?”
扶苏抬眼同他对视,一瞬间心内收紧。 这分明是试探,看他如何回应。
然而不待他回答, 嬴政却仿佛已然得到了答案,淡淡道:“若不愿,留在此处随蒙恬历练历练,也无妨。”
留下这话,他转身离去。
扶苏望着那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一瞬间,心如刀绞。那疼痛胜过任何一次嬴政病入膏肓,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就连扶苏也有些意外。
蒙恬送信入京,几次三番没有回应。二人俱已明白,事情有变了。
正此时此刻,李斯自宫中悄然传出消息:禁军已为赵高和胡亥的人所控制,朝中一片风声鹤唳。
纵然胡亥之前因为徐福一事,已被软禁,然而赵高在朝中为官多年,左右逢源,深得人心。想来自打扶苏离京之后,也在幕后做了诸多手脚。
如今趁此机会,连同旁人将胡亥推上帝位,也并非没有可能。
扶苏沉吟许久,看向蒙恬。此时他尚处于昏迷之后的修养时期,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昏迷了七日,格外长。而醒来之后,得到的便是这般山河动荡的消息。
蒙恬明白扶苏的意思,他心中亦是觉得艰难。
纵然他手握三十万任凭差遣的大军,然而此时开往咸阳,若胡亥当真有夺位之嫌则矣,但若嬴政尚在,那自己便有篡位之嫌。
两项抉择之间,便是天翻地覆的结果。
五指徐徐握紧,握成拳。他回头凝视着扶苏,知道自己实则已然没有选择。
上郡三十万大军以勤王之命开往咸阳。
赵高胡亥方寸大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个最不可能背叛嬴政之人,竟能有如此之举。
而他们手中,只有区区几万禁军。两相较量之下,毫无胜算可言。草草抵挡了一阵,二人换了行装,仓皇离去。
攻克一座群龙无首,且毫无抵抗之力的城池,不过区区一个月的功夫。
大军入城时,城门洞开,百姓立于道旁,无声地看着这支大军的实际主人——公子扶苏。目光之中,竟有喜悦,仿佛他正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来。
即使在自己迫不得已放任了那么多杀戮之后,他们仍是信他。
扶苏心内一阵揪痛,垂眼含泪,不愿触到那些目光。
阿房殿前群臣拜伏,鸦雀无声。
扶苏自马上翻身而下,没有说话,单是走至李斯面前,道:“父皇如何?”
李斯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道:“陛下 在里面”。 金丹之中的奥秘,他亦是知晓的。自打一开始,他便是扶苏最有力的帮凶。
故而他比谁都要清楚,即使没有胡亥赵高上演的这一场逼宫,里面的始皇帝,也已然来日无多了。
大殿内无光,亦无声。
扶苏在“吱呀”的推门声中徐徐走入,明光自门外投入,立刻照见那龙椅上歪斜而坐的人。
衣衫凌乱,鬓发散乱,面容憔悴,威严尽失。
扶苏心中又是一痛,却也慢慢地告诉自己,一切俱是为了今日。如何 也不可心慈手软。
见自己的长子朝这边走来,嬴政没有动,单是轻声一笑,看着面前的深影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扶苏骤然拔出腰间宝剑,直指向自己的父皇。
半晌之后,才答道:“是。”
此举此言一出,一切已昭然若揭。
嬴政仍是笑,言语无力,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能有今日,朕倒十分欣慰。”语声落下,又是颤抖着扣住左臂,想来是癔症发作了。
扶苏定定地看住他,没有说话。然而胸口的痛,却忽地波澜迭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忽而有些支持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才吃力地站稳。
嬴政抬眼看他,道:“为何不动手?”
扶苏道:“父皇 什么都知道了罢?”
“若有过去不知的,此刻也该明白了。”嬴政淡淡道。
“既如此,父皇是打算和儿臣同归于尽么?”扶苏勉励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扣住衣襟的手却越发用力。
却仍是一个不支,咳了一袖的血。
他将带血的衣袖慢慢抬起,笑道:“不愧是父皇,手段何其高明。”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归于自嘲。他慢慢道:“朕若当真要你死,又何必任你去上郡。”
扶苏
嬴政叹了口气,道:“朕自知病体蹉跎,已不能长久。过去之所以未立你为太子,便是担心你有妇人之仁,难下决断。然如今眼见你行事果决,杀伐独断——便也放心了。你这一剑下去,江山易主,朕也无憾。”
此言却是大为出乎扶苏意料,他颤声道:“——为何?”
“朕曾犯过一个错,”嬴政闻言仍是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待一人太过苛责,不愿骄纵,故而每每相对,都是疾言厉色。他心怀仁善,朕以为如此登上帝位,必为j,i,an人所利用,故而只愿他能行事铁血几分。谁料——他竟分外固执,处处拂逆朕的意思。朕便将他送去蛮荒之地,只愿借北地风沙磨练些许刚硬之气来,再者,若无军功——日后登了大位,只怕也难以服众。”无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