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来捡起一片树叶。他在书上读到过,希腊神话中,白杨(leuce)是冥王哈迪斯的象征树。白杨的叶片正反两面有着不同的颜色,一面浅白,一面深暗。据说,这代表了天国与冥府的双重性。
白杨踩着落叶和杂草,稳稳走在前面,似乎幽暗的光线一点也影响不到他的视力。薛夜来加紧脚步,才能勉强跟上他。
“你要去哪儿?”
“到高处看看地形。”白杨头也不回。
走了没多久,薛夜来的体力渐渐吃不消了。他平时连楼梯都很少爬,更不要说走山路。但是明说出来又太丢人,只好咬牙坚持。
白杨忽然站住,转头看向树林深处的某个地方。接着他拐上了一条岔路,拨开灌木,慢慢走到一处陡坡边缘向下看。
薛夜来好奇地想要跟过去,白杨忽地伸过一条手臂,挡在他身前。
“怎么?”薛夜来一愣。
“拉住我。”白杨的语调还是淡淡的,“这里的地势不稳,你会跌下去。”
薛夜来攀住他的胳臂,试探着踩了踩脚下。那些被杂草掩盖的碎石果然是松动的,被他的脚尖一带,弹跳着滚落坡底。薛夜来的目光随着它们一路下移,忽然间,山凹中一大片通透的翡翠色晶光照眼而来,莹澈澄碧。
“这是……一个湖?”薛夜来惊喜得呼吸一窒,“真的是个湖吗?”
“你好像觉得很新鲜。”白杨仿佛在玩味着他的神色。
“我没看过真的湖。”薛夜来看得目不转睛,连声赞叹,“好漂亮,好漂亮啊。”
他家里有数千平米的豪邸,浓缩了各色风光的入户园林,甚至在他的书房窗下便是一方人工湖。可他从小到大,一次也没见过天然水域。
“可惜现在是春天,温度还太低。”薛夜来遗憾地扯了扯身上的制服外套,“要是夏天,真想跳进去游个泳。”
白杨由顶至踵打量他一眼,“你会游泳?”
“当然,学校里有游泳课。”
白杨弯了弯嘴唇,“在湖里游泳,是不一样的。”
从他的情绪中,薛夜来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波动。很微弱,但的确存在,带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走吧,我们继续上山。”白杨转身回到正路上。薛夜来的手臂被他牵引着,脚步不由自主随着他移动。
这一瞬间的白杨像个优雅而绅士的舞者,薛夜来的思绪却滑到了另外的地方——假如白杨想在这里杀死他,那实在是轻而易举。
他在学校里学习过击剑和格斗,成绩很不错。然而,在一个真正的战士面前,他自以为可以用来防身的那些技巧都只不过是纸扎的架子。就像一个能在泳池里畅游无阻的人,也许会很轻易地就在天然的水域中丧了命。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湖?”薛夜来一边走一边问道,“从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根本看不到那边哪。”
“感觉到的。”白杨的声音淡淡的,“我很喜欢水,离得很远就能闻到那种味道。”
“你是什么星座?我猜是水象星座。嗯……双鱼?”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薛夜来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垂下眼睛,忽然发现他的手臂还被白杨牵着。白杨的五指修长,包覆在他的腕部,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微凉的温度。
说起来,白杨的气息和温度似乎都是这样微凉的。仿佛一块玉,即使表面感染上了他人的体温,也依旧保持着内里的冷硬。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薛夜来脑中随着步伐浮起两句朱丽叶的台词:
froe
too early seen unknoe.
(我唯一的爱人是我唯一的仇敌
我们相知太晚,而相遇太急。)
侦察了一天地形之后,薛夜来差不多可以断定:第三阶段的任务十有八|九是实战演习。山上有几处明显可以作为据点的高地,也许考官会在其中一处插上旗帜,由宪兵队扮演星际联邦的进攻部队,考生们则担当帝国防御部队,在限定时间之内守住旗帜。
假如真的发生战争,这将是极为惨烈的任务。
星舰对星舰的作战中,贤者起不到什么作用。而当他们出动时,多半已经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需要面对面与攻入堡垒的敌人进行最后的肉搏。
因此,贤者们被称为“帝国堡垒中最后一道血肉防线”。
薛夜来把几处据点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依着地形想好相应的战术。接下来,就只需要随时等候主考官发布紧急命令了。
谁知傍晚的时候,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一队飞行器陆陆续续降落在山凹间,十几束雪亮的探照灯光穿透薄暮,在黝黑的密林中巡回扫射。
薛夜来带着白杨过去时,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周围聚着一群考生,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山凹里有个湖,你们知道么?”蔷薇圆圆的苹果脸在探照灯下显得惨白,“有个人掉进湖里淹死了,是跟我们一起参加考试的贤者。他的战士没有找到,可能逃走了。”
薛夜来愣了愣,回想起他和白杨今天发现那个湖的情形。
★正常情况下,战士不可能袭击与之配对的贤者。贤者与战士之间的精神契约,有着双向的“攻击抑制”作用。双方一旦配对成功,就会通过精神链路结合为一体,像一个人的双手,无法对对方发起攻击。如果其中一方因意外而死亡,精神契约便会自动解除。★
——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