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毓听着他背后的呼吸声,那呼吸是细细的沉沉的,他那双眼睛几乎都能拐个弯瞧见邹仪的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他简直不敢想。
身后的邹仪忽然开口,语调是极其轻快的:“你不喜欢我?那你可真是不识货,我的相貌是人中上等,性格是通情达理,又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神医,手艺自在,况且我盘缠不少,你若是跟了我,这好酒好菜如流水,到哪儿都能逍遥快活,绝对比你一路化缘强,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
青毓愣了愣,不禁摇了摇头道:“满谦……”才刚说两个字就被邹仪攥住了手腕,邹仪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他几乎是咬着他耳朵,一个字一个字自牙关挤出来的:“转过来看着我,看着我眼睛,说你不喜欢我。我就闭嘴。”
青毓转过头来,看着那一汪如水般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都要明亮,里头盛着满溢出来的温柔同期冀。
怎么有人能忍心打碎它?
他三番五次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近乎狼狈的别过眼去,低声道:“你别逼我……”
邹仪只觉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按捺的火气终于忍不住冲了顶,他一把攥住他的领子,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是谁逼的谁?你这样明里暗里的撩拨,真将我心撩拨过来了又撒手不管,你叫我怎么办?青毓,你做人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一点?”
青毓沉默了好一会儿,反将那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捧住,像捧着一个极其贵重的宝贝,他轻声说:“对不住。”
邹仪非常缓慢、非常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要听这个。”
青毓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不知道还能说甚么……这事是我不好,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若是就此打住,过些时日也就淡了。满谦,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你这样好,到哪里不是抢着要的人尖儿,你何苦要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现在出海,过些时日就要离开岛屿你还不觉得,待到回去,你清清白白一个人,同喝酒吃肉的妖僧沾在一起,世人会如何看你?”
邹仪冷眼瞧着他:“我倒不知你甚么时候在意起旁人眼光来。”
青毓道:“我不在意他们如何看我,可我在意他们如何看你。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有一日厌了、烦了、腻了,一拍屁股去云游,留下你一个人怎么办?你为了这段感情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投入这么多的精力,赔掉这么多的光阴,有朝一日却甚么都没了,你剩下的几十年该怎么过下去?”
邹仪一时半刻没有回答他,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心口咯噔的跳了一下。
他又想起自己以前在寺庙里偷偷养的那只小麻雀,他带着那只小麻雀东躲西藏,省下口粮给它吃它却最终还是没有捱过那个冬天,那时候,他的心口也咯噔的跳了一下。
跳着跳着就习惯了,青毓想。
他垂下眼睛看邹仪,正欲开口喊他回去外面风大,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了立场,正干巴巴的组织措辞,就听邹仪突然抬起来,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这样明亮一路要看到他心里去。
邹仪说:“你为甚么对你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
青毓一愣。
邹仪飞快的笑了一下,翻了翻他那薄而深的双眼皮,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来:“我早就瞧出来你同我是旧识,你也不曾刻意隐瞒,你又说那时候我照顾你,我大抵一算是十五年前的那场瘟疫,我爹在道观赈灾,那时候死伤太多,年纪也小,我确实是记不清了。还有你之前说身受重伤,被丢在庙宇,饥寒交迫……你是怎么受的伤,又是怎么会只身在庙宇,你那时比我大不了几岁,”他突然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青毓,“——是谁抛弃了你?”
青毓的手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邹仪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他含着眼里那汪水,哑声道:“你那么聪明,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青毓闭了闭眼,颤声道:“不。”
没有一个深爱着的人,会怀疑自己的诚心。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若是有一日弃了邹仪,叫他如何自处,可他心底想的却是,若是有一日邹仪放弃了他,他该如何自处。
他知道的,只是他不敢说。
他记得自己是过继来的孩子,那家农户生不出孩子,便养了他,养了他不过一年半,就生下一胎,好巧不巧还是个男胎。
他那时候虽小,却格外敏感,见着父母亲对弟弟的笑容羡慕的要命嫉妒的要命又害怕得要命,从来不敢出去贪玩,只知道闷声使劲干活,希望他们多喜欢他一点。
那时正是春节将近,对他十分冷淡的父亲突然兴高采烈地带他出去玩,给他买了糖葫芦、布老虎,然后将他带到庙宇门口叫他乖乖等着,他其实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却还是愿意相信父亲会带他回家。
之后他便被庙宇收养,那时候境况不好,庙里也养不活那么多人,便叫他们出去化缘,轮到他的永远是最穷最苦都要生吞人的地方,他哪里要的到饭?不过是回来再被训斥打骂,他还要替师兄扫地烧饭做功课。
再后来寺庙也穷得没办法了,人又越来越多,只有主持师父和师兄能吃得到饭,给他们师弟都是喝粥,粥里的米都还是要数过的。
实在是饿得狠了,他有次化缘回来,经过热闹街市,瞧见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又被旁边的师弟求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