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轻吟一声,脸上慢慢绽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公主说的是,应是如此结了——不过,此事毕竟涉及皇室秘辛,我担心陛下会龙颜大怒,迁怒于他处,若是如此,还望公主多多转圜。”天香不以为意:“这事好说,这次查案的一个是他女婿,一个是丞相女婿,都是自家人,我爹要迁怒啊,也就是——”她突然打了个突,缓缓笑道,“也就是革几个妙州的官儿罢了——”说罢又在心底暗骂自己,怎么就忘了,原本这妙州最大的官儿就是冯少卿,若是不如前生那般将他放跑,少不了也得陪自家十三叔上路。
没等她想好对策,李兆庭已是急了:“这可怎生是好?若是陛下怪罪起来,冯伯父怕是难以保全!”此话一出,便是捅破了冯素贞和天香隐在话里的窗户纸,两人心内一同骂道:莽汉!
冯素贞原本想在对妙州处置的圣旨下来之前借着天香公主的名头提前发落妙州官员,搅浑池水再对父亲另作安排。可此刻李兆庭直接就把父亲顶了出去,她也不好再徐徐图之,只得直身正色道:“公主莫要怪罪,李大人乃是关心则乱。不过确是此理,臣实是怕陛下迁怒妙州官场,好不容易弭平了东方侯的狼子野心,若是再掀腥风血雨,难免会有不好的物议,恐有损父皇的英名。仓促之下,陛下应不会立时半刻就发落妙州官员,绍民私心念着,就请公主作个见证,容绍民以钦差之身代父皇将妙州相关的一干人等统统发落了,再由公主送达天听。如此皆大欢喜,既能避免再起波澜,也能将尸位素餐蒙蔽陛下的庸官处置了。”话音落下,她看了眼冯少卿,向李兆庭淡淡道:“李兄向着自家世伯,是人之常情。但冯大人守牧一方,妙州却出了此等事体,他自是难辞其咎——”她伸手按住急欲起身辩驳的李兆庭,又向天香道,“然而,此番妙州之案清查得如此迅捷,冯大人于我多有助益,公主素来聪颖,心中高悬明镜,想必此中功过评判,公主心中自有定夺——卮言浅薄,恐有疏漏,不知公主觉得绍民说得可还有理?”
一时间,连装疯的冯少卿也安静下来,屋内三双眼睛都落在了天香脸上。天香手里把玩着酒卮不开口,微眯着眼看向一脸正色的冯素贞,到底还是从她高挑的眉里看出了她的紧张来。
这年头,能将八股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的书生不知凡几,可同时能将自己的私货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滴水不漏还带着圆滑的马屁,除了张绍民外,天香也就见过这个冯绍民了。撺掇堂堂公主来做出头鸟,好护住妙州官场,这冯素贞真是好大的胆。若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她,此时应该已经被冯素贞这一番话煽动得跳起来了吧。确实,此时间,只有她出手,才能名正言顺地放了冯少卿。许久,天香才晃着酒卮,懒洋洋道:“‘卮言日出,和以天倪’,驸马说的是合道之言,哪里浅薄了?驸马说得有理,疯老头功过相抵,自应有相应处置,而父皇有事,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服其劳,”说着,她貌似兴奋地一拍大腿,“本宫长这么大,还没断过案呢!,这回本宫就与你一同做一回青天大老爷,好好安排安排这妙州的官儿!”
冯素贞绷紧的背陡然一松,眉眼舒展出一个极温和的笑容,她提起酒壶,复又在天香身侧落座,为天香斟了酒:“那,有劳公主了。”听得这位不着调的姑奶奶肯保冯少卿,李兆庭也是松了口气,但抬眼看见这夫妻二人斟酒共饮,不知怎的,心头浮起了一丝异样来。他又想起方才在房外看到冯绍民青白的脸色,一时纳罕,大口吞了酒,被呛得咳了起来。
夜近阑珊,窗外的蝉也叫得断断续续起来。窗前少女头一点一点,已是此夜第三次睡着了。将长达千言的题本誊好,冯素贞终于歇了笔,见天香如此模样,不觉无奈。她又想起一开始,这位公主还以为自己会将那些个妙州罪官一个个拉上堂升堂过问,一脸兴奋,待明白自己只是将妙州大小官员的卷宗拉了出来,挨个批示,直接决断,那宜嗔宜喜的明媚小脸便瞬间塌了——既是赶在皇帝下旨之前便要将众人发落好,又哪有时间升堂问案。
窗前烛火跳动,映出天香额头层层晶莹,分明是细密的汗珠。冯素贞一怔,左右一看,不由蹙起了眉,原来自己周遭摆着七八个冰盆,怪道自己半点不觉热,方才写题本写得入了神,竟是没能发现。而天香身畔那孤零零的冰盆,早已化成了水。难为她忍着无聊和闷热,竟如此陪了自己大半宿。
冯素贞端着冰盆到了窗前,取了折扇,将丝丝缕缕的凉风扇向天香,轻声道:“公主,回房睡去吧。”天香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是汗,周围又有人给自己打扇,便喃喃道:“给我备水,我要沐浴——”那道清凉的风蓦地停下了。不久,不远处响起门枢扭动的声音,一个略显僵硬的声音传来:“给公主备水,准备沐浴。”天香睁开双眼时,正看到冯素贞负手立在自己身前:“公主,回房沐浴吧。”天香点点头,伸着懒腰起身:“你总算写完了啊……唉,热死了,我要去沐浴……别傻站着,你也洗洗干净一起就寝吧!”
洗洗干净……一起就寝……
这熟悉的措辞让冯素贞立时想起下午在自己房里发生的那桩事,顿了顿,鼓起勇气道:“臣这就回自己的房间,自己沐浴,自己就寝。”天香懵懂的点点头,抬手轻轻拍冯素贞的脸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