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在这时候见到沈惊澜。
从前,沈惊澜总是如此,将他纳入庇护风雨的羽翼之下……
他靠在树上,恍恍惚惚、漫无边际地想,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人。
从当初师徒相称,到天绝教创建,改口叫教主至今。沈惊澜一直都是他的庇护者、教导者和上位者。
虽然有时候他们也有些没大没小,他任性时沈惊澜也常有包容,但沈惊澜认真起来说的话,亦有不容违逆的威严,他必须好好地听着。
在那人面前,他始终居于下位。
他是不是真的甘心?他也是个男人,可以独当一面,两辈子加起来也早就不是稚弱孩童之龄……
他其实也偶尔会心有不甘,升起叛逆的念头。
但沈惊澜实力太强大,对他又太温柔。他不止是仰慕和感激,对这个人更有一种可以付出一切的挚爱深情。就算别的人他都不服,对沈惊澜只有——
心悦诚服,甘于人下。
何况教主重病在身,他时时忧心如焚,哪里有余暇去理会这些心思?
若是没有许笑飞,让他心生不安;若是他没有在那沼泽中起了心魔……这份不甘也许终究只会是一个转瞬而逝的闪念,在心湖里仅仅溅起一朵水花。
就算教主真的更重视许笑飞、或是将来涌现的其他人物,渐渐疏远了自己,他也只有默默忍受下去,忍到再也忍不了,或是从这痛苦中解脱为止。
是心魔加倍放大了他的不安与怨恨,催使他,抢先向沈惊澜动手。
然而纵使有心魔,这也是他心底本来就有的念头,是他自己选择走上的路……
他的身子痛得痉挛,已渐渐分不清是体内的伤、流血的手还是心痛得更厉害。但是当他突然感知到来人气息时,瞬间警觉过来。
他猝然起身,冷冷道:“谁?”周身散出了杀气。未经通报,这地方本不会有人闯入。
所有的痛苦都已被他掩藏下去,从外表看不出分毫。
他听到一声仿佛在叹息的语声“是我”。
旋即,那个人温热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身体,又往他嘴里送了一颗芬芳馥郁的药丸,接着捉住他刚刚被冰刃贯穿的那只手,食中两指蕴着一道疗伤咒诀拂过他的手背,顿时令伤处止了血。
“你?”临砚怔住,“你不是走了么?”
那辆鹿蜀车上许笑飞在他耳畔的道别,他听得不甚清楚,但后来又做了那个梦……梦醒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以为许笑飞是真的走了。
许笑飞道:“我本来是走了,可我放心不下你。”
临砚知道他看见了自己刚才的模样,“我好得很”这种话也说不出口,说出来就像逞强,只道:“何须你管我。”
许笑飞笑道:“我不管你怎么行?受伤了就该吃药,而不是像你这样强撑着。”他喂临砚服下的丹药虽不能治愈毒伤,也能缓解一些痛楚。
临砚并不领他的情,冷冷道:“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当心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许笑飞瞧着他,眸子里充满了温柔与理解,好像一眼看穿了他心头的痛苦:“果然如此。你若再这么自暴自弃,不止在伤你自己,也在伤他的心。”
临砚脸色变了,眼神发寒:“你见过他?”
他已被我软禁,你怎么能见他?
许笑飞道:“我没有见他,但他的想法我也能揣度。我和他的关系,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亲自教我练功,只是为了若有危险,要我挡在前面,是为了你的安危……”
他才说了两句,就见临砚气息紊乱,瞳中金光涌现,说得越多,金芒闪烁得愈是剧烈。临砚忽的厉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他的事情!”
他神色狂乱,又有入魔之兆。
许笑飞轻轻叹息一声,一手按住他的肩头,渡入灵力,沉声道:“定神。”
这一刻,他显得说不出的可靠。
在他纯清灵力的引导下,临砚体内暴|动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瞳子里的金色也消隐了。
许笑飞撤回手,似还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只笑了笑,道:“算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
他看得出来,临砚已心魔深种,陷入悔恨,若是立即告知他真相,只怕他会自厌得更加厉害,加倍地折磨自己,还是慢慢劝解为好。
他拉着临砚的手,重新坐了下来,东拉西扯地又说了些别的。临砚懒得回应,他就主动多说一些。
不经意地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面,许笑飞忽然笑道:“小砚,你说,做人是不是真不容易?还不如做一只鸭子自由自在。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措不及防,被我喂了一颗丹药,我们俩一起变成了鸭子。没料到,你变成了鸭子也好凶!”
他伸手一指,湖面上就出现了幻象,却是两只圆溜溜的小灰鸭,游在湖上,追逐嬉戏。
临砚本不想理他,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起静静瞧了一会儿,许笑飞道:“我这儿还有几粒杨长老的伤药,你想不想再尝尝这种滋味,也散散心?”
临砚撇开脸,低低道:“你想变成一只鸭子,就自己去变吧,我可不想。”
“那就算了,我怕你把我捉去拔毛炖汤。”
许笑飞也不气馁,笑着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忽然凑过来,抱住了他,又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间有清苦的药香,临砚避之不及,顿时一阵睡意涌上。倒不是会令人变成麻鸭的伤药,而是让人睡上一个好觉的安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