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进宫商量救人之事,但他一瞧信中“心残体破”便摇了头,合十双掌连呼阿弥陀佛——他只道肉心不全者行尸亦难为,枉论起死回生,却不知那貌似往心头而去的爪手恰恰在即将合掌的瞬间被抽出了翎绮沂的身体。
见凌绝袖望着藤编坐垫出神,甲师貌似不经意地用指肘叩了一下桌面,“莫非是茄玉珠?”
“嗯?”凌绝袖听见茄玉二字似是猛过神来,原本满身平静在几个眨眼功夫里转为心虚一样的紧张,“嗯……”
甲师噌地站起,走到书案前着手写下药方,交给凌绝袖,转而道:“院首,请您将此方交与夫人过目,若觉无碍,臣明日便照此方为夫人煎一剂药,以试夫人所患何症。”他面上平湖无波,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不是体弱而已么?”若非如此,洛莫会头一个急得上蹿下跳,哪儿容自己把她带出宫来游山玩水?
甲师沉默着坐回凌绝袖面前,颚下花白长须捻在手中,圆瞪的眼直直望向凌绝袖,半晌,他迟疑地开口,“茄玉二十年一度出水,照理还有七年才是正时,此季的茄玉……”茄玉珠与茄玉身为一体,是以茄玉珠只能保存在茄玉体内,可即使十三年间茄玉均被存于冰窖中使得干尸不腐,茄玉珠也会由于时日长久而失去原功,虽救人无碍,其效用却会大打折扣,“取之有缺,用之难为。且茄玉虽有神效,亦如平常海鱼般有雌雄之分,臣甚恐贼人以此要挟于院首。”
“雌又如何,雄又如何?”凌绝袖低眉,自问已是将态度表现得万般诚恳,不知甲师眼中的她仍旧一派阴狠的神情——或者又是除了翎绮沂外,无论在谁眼中的她都是这样阴狠的样子,“沂儿已然复生,纵有缺憾,又将如何?”从没听说过虚弱致死,她不担心;再说,宫中要什么补药没有,还能容得一国之后虚得死掉?
“院首有所不知,”甲师沉默半晌后,方才斟酌道:“茄玉珠雌雄所产乃相克相生之物,每只被捕的茄玉必定会有其配生之偶。”“茄玉繁衍一季,必诞雌雄各一,遇得配偶分离,便是不见则罢,万事安好,只要离后重聚,双珠定然互克,若夫人所用为雌珠倒也还好,臣勉强有回环之法,若夫人所用为雄珠……”
“怎样?”
“轻则身虚体弱,重则……”甲师低叹一声,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凌绝袖额前沁出一层薄汗。越听,她的一颗心就吊得越高,想刨根问底,却又不敢再听。
“院首。”
在外人面前,皇帝犹是将四平八稳的气度端得妥当,可那逐渐皱起的眉头究竟没逃过甲师的眼。“院首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甲师不愿让凌绝袖受这些个还没定论的担忧,于是收住声,将茶盅推到凌绝袖面前,示意她暂且开怀。
凌绝袖抬头望向甲师,虚攥着药方的手微微抖动,口型停留在半张嘴音节上,下撇的嘴角不知是否是由于紧张而抽搐。她突然将右手猛袭上心口,继而揪紧了襟领。咬牙切齿之声咯咯响彻静谧斗室,凌绝袖面上虚汗淙淙滴落身前。“别过来,”她无力地挡下甲师正欲施援的身形,“朕的汗有毒。”急喘中吐字不清,阻挡的手势倒是坚定。甲师迟疑撤后,手足无措地立于长榻旁。一丝苦涩浮现在她眼角,心中却有几分庆幸。待得疼痛停息,她苍白笑道:“朕虽尚未完全明白甲师所说,但既然沂儿已经活了,朕便不会再看着她去死。茄玉是汐海献上的,甲师刚说他们可能会以此要挟朕,那好办,朕明日就启程回宫,一月之内汐海必灭,到时,朕把汐家老老少少连祖宗十八代尸骸都挖出来交到您手上,再差紫使供您调遣,您只管审就是了。”
甲师看凌绝袖虚弱的模样,不免忧心未解又添苦烦,但他面前这人的武断果敢,又是早有耳闻,无论这人究竟掏出怎样一副商量的口吻,只要决定下的事,便决不会变了,“甲僧愿随院首奔赴战事。”
“不必。”凌绝袖自嘲地摇头,“朕一个皇帝既然无能政治,大抵……也就只能派这点用场了。战时朝中一切事务朕都会交由皇后定夺,所以还请甲师留守仲都,替朕照顾好她。”不如先命人回去传旨,杀了汐蓝桦再说。毕竟把他的头颅挂在帅旗上可以大壮军心。凌绝袖心里这么想着,但一转念,又怕还有用得到汐蓝桦的地方。“顺便,朕的天牢中还押着汐海太子,您说,是杀,还是留?”
“未审之前,臣以为,还是留下为妥。”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谨慎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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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门把,轻轻推开铁樟木门,褐楠方几上摆着的油灯一下便被入室寒风吹得左右摇摆,凌绝袖一脚跨过门槛,冰凉双手刚贴上门扇边缘,就听榫卯叠叠吱呀叫唤,吓得她猛缩回手来。
老门老框,也不知道上些蜡,甲师真是够吝啬。
她心里一个劲儿责备别人,丝毫没想过甲师之节俭无奢,佛院之破旧难堪,其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她把朝廷划拨各个寺庙的修缮款项都拿去招募人马,锻造军火。
不过门还是要关的,否则寒风吹一夜的后果,可比吵醒皇后的后果要严重得多——人类骨子里隐藏着的奴性让她很自然地将自己贬到比翎绮沂低一等的位置上,如此还不够,她的目标乃是当全天下最尽职尽责的奴才——故技重施,她扣住门内栓手,一步三挪,凝神侧耳,目露凶光地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