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一直想跟童若阡说的,他太骄傲了,骄傲到睥睨众人,当一个医生开始自我不可一世的时候,就是他失败的时候。
以前的我觉得这样总是把专业课业工作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可靠而有进取心,可是渐渐的发现当学识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当自信心变成了骄傲,当自尊心变成了刚愎自用。
其实这个男人已经离失败不远了,他的一辈子要不就活在无限的自我膨胀中,要不就活在怨天尤人的悲切中。
这也是我为什么反而会喜欢顾宗琪的原因。
我看见童若阡侧脸背着光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天空有些惨淡的亮光,正好给他的眼睛留下浅浅浮动的阴影,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
忽然就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而且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医院,我怎么也应该给他点面子。
刚想开口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他抬起头微微笑,“谢谢你,喻夕。”
我倒是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啊。”
他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我就走了,跑到门诊的肝胆外科去了。
我干爸在这里出专家门诊,带两个博士生。
有一个博士生我很喜欢,特别喜欢在人家
看病的时候提起今天中午或者晚上吃什么这样的话题,我有一次去的时候他跟我说中午准备去吃小肥羊,说的喜洋洋的,脸色红润的不得了。
躺在床上做检查的病人,一张肝病脸黑乎乎的,大肚子里都是腹水,听到他的话长吁短叹的,“唉,我这辈子喝了酒吃了r,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再吃到呢。”
那个博士生很惊讶,“为什么不能吃啊,您的病只要积极的治疗,会有好转的,真的!”
我当时就对他有了强烈的好感,他不是很帅,可是笑起来给人感觉很舒心。
他是除了顾宗琪之外的,我见到的唯一一个不用标准的医生口气跟病人说话的人,所谓标准的医生口气就是:那种口气让你深信自己很快就要没救了,不如回家c办后事。
我跟他打招呼,我干爸看到我有些惊讶,“呦,你怎么过来门诊了?”
“我有急事。”
他给人看化验单,我就站旁边说,“我是不是失忆了?”
话说完之后,整一个屋子里诡异的沉默了下来,连躺在床上坐检查的病人也坐直了,很兴奋的看着我,我“呃”了两声,“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啊。”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我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啊,会说莫名其妙的话。”
我干爸看了我好一会,然后示意那个博士生,“你觉得她啥毛病?”
他笑嘻嘻的,“要是我,有一顿小肥羊就不会去想每天为什么也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喻夕,人生不能那么暴躁和纠结。”
“你也?”
“是啊,我有时候上手术台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说,我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血管瘤,每天都在蚕食我的养分,还有其实我是外星人,只是you和me,都不know而已。”
我大骇,“靠,比我的还严重,你还中西医结合啊。”
“压力啊,压力大了就会乱说一些东西,还会发呆,你也经常发呆吧,喻夕?”
我点点头,“是啊,尤其是等电梯的时候。”
“那就是咯,我也是,上次我等电梯时候发呆,后来人家小护士问我,你干嘛老是盯着我脸上的痘痘看啊,我才恍神过来,很诚恳的问,豆豆?哪位?”
我笑起来,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跟干爸说,“他靠谱不?你还敢带他上手术台?”
我干爸难得欣慰的笑笑,“就他最靠谱,跟小顾一样好使。”
我的心,好像是琴上的弦,听到顾宗琪的名字,嗡的一下,清脆叮咚。
他已经不是那个让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敏感触角的某种馥郁芬芳的植物,而是一只呆呆的小蜘蛛,年复一年的埋头织网,不去想什么时候才会收获,而我就是一只骄傲的小虫子,从天空中看到这样的奇观,头脑一热就扎进他的温柔乡里。
他的网很厚实,当作身体栖息的港湾正好,可是他也不来捕捉我,蚕食我,只是傻傻的看着我,让我一个人在纷扰迷乱中挣扎。
我正在胡思乱想呢,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我家的电话,我接起来,喻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夕,你多少天没回家了,中午过来吃饭吧。”
她用的是“过来”不是“回来”,曾经何时,在她的概念中我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我说,“行,我中午过去。”
她那点小心思,在我面前,一点都掩饰不住,有求与人,策略一,请客吃饭。
果然吃完饭,保姆收拾了东西下去,她抱着泰迪熊凑到我身边,我在看午间新闻,郎永淳真的挺帅的,而且好像有驻颜术似的,我从小看到现在,都没觉得他变过。
她把头埋在熊的肩膀上,小声的问,“喻夕,上次我在急诊看到的医生哥哥好帅啊。”
我挑挑眉,没出声。
她继续说,“你跟他认识吗,上次你把那幅画送我后被他看到了,医生哥哥有些惊讶,问我是不是你不小心丢在这里的,我看他那样很好玩,我就说是的。”
“然后他给你了没?”
“恩。”我淡淡的回答,那幅画还在我的宿舍,靠门口的墙壁上,每天都可以看见很多遍。